春和起身伸了個懶腰,問:“吃飽了?”
景明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卻聽對方說:“那我們回家。”
那邊聞嘉的臉色很難看,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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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心暗紅凹點被叩了一下,春和的指尖點在他眉心位置,癢癢的。
識海似乎傳來“咔哒”一聲,緊接着是鍊條落在地上的“叮”聲。
景明有一瞬間耳鳴眼花,隻看見聞嘉張口,似乎說了什麼,另一邊的青年卻搖了搖頭。
等視聽恢複,一點金光閃現,化作毛筆落下。
景明下意識去接,毛筆入手溫潤,筆杆似白玉,尾端挂着小裝飾。
天道筆。
“好了,物歸原主。”
春和将天道筆拿給小毛團,小毛團在他腕上跳了跳。
【不再多留一會兒嗎?】
不是奶屁音,也不是電子音,而是一種缥缈的聲音,朦胧柔美,又有種神秘不可接近。
“不了,我們該回家了。”
聞嘉拽住春和的衣袖,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喊出一句話。
“師,師父……”
春和把衣袖緩緩抽出,擡起的手頓了頓,最後落在了聞嘉肩膀上。
“乖,平時多說說話,不要用身外化形……哭什麼?沒出息。”
聞嘉似乎很着急,可張着口,一個音節也沒發出。
景明有個難以置信的猜測,這人是多少年沒開口說話了?
這個疑惑沒能解決,他就被一把推進了一個漩渦中。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朝雲的身影,以及一聲:“不要為我難過……我隻是回家了。”
下落的過程很不好受,景明被人抱着,他抱得很緊。
“真正會愛人的還要是那些被愛着的人。你知道的,我其實很幸福。”
春和這樣說。
那時的景明還不知道春和為什麼這樣說。
直到——
一陣刺眼的光讓景明忍不住用手背蓋住眼,他下意識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
碰到冰冷的手機殼時,他楞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春和的未來的自己,那他回到現實……未來與現在不能共存,那另一個自己呢?
他們的過去也不盡相同……
陽光明媚,刺得少年眼眶生疼,手背蓋住的臉上一陣濕潤。
被騙了呢。
“……”
生活與往常無異,額心的暗紅凹點淡了,問其他人,說是被砸的。
與之一同褪色的是一場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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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黃昏落在學校的操場上,上方看台有不少同學正在看書。
暮春的晚風暖和,微弱的蟬鳴落于草叢,幾顆星子在空中閃着。
景明在學校的公共電話處滞留,最終還是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嘟——嘟——嘟——”
震動傳至手心,心跳也不自覺加快。
那頭很快接通,窸窸窣窣的,過了兩秒傳出一聲問句:“什麼事?”
“……今天我就要十八歲了,想回去過生日,你們……忙嗎?”
電話那頭傳來輕的氣音,景明聽不清,似乎是電話被拿遠了。
忽然,聲音再響起時,是一道溫柔的女聲:“吃飯了嗎?最近怎麼樣?你爸已經在跟老師請假了,我們一會兒去接你。”
對方聲音含笑,每句話間沒有間隔,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激動。
景明松了口氣,不自覺地彎起唇角:“還沒,回家一起吃。”
那邊傳來一陣雜音。
“好,你等着,我們在路上了。”
“……”
識海中鎖是什麼?
是一個模糊的畫面,畫面中,父母跟心理咨詢師說着什麼,而他就站在門口聽着。
“這孩子有點自閉……能動性有點差……”
或許,當初上桌吃飯的,沒有一個正常人。
春和救的,從來都是幼時的自己。
某一刻,腦海中閃過另一個畫面:有人擡起右手,中間三指向手心蜷起,大拇指與小拇指落在口耳位置。
他做口型,陪我過生日。
身後,不知是誰背誦着那首文言文。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
-
天罰之後,修仙世界重歸混沌。
許多年後,有小童偷偷溜上山,卻挨了個腦瓜崩。
身穿紅衣的少女沒好氣道:“讓你寫的大字呢?寫完了嗎?”
小童嗫嚅:“還沒……師父,我是來請教問題的。”
“問。”
“古書上提到了幻果,幻果是什麼?”
少女垂眸,再開口語氣淡了三分:“路邊的野果,吃了出現幻覺,會做一場夢,可能……永遠都醒不來了。”
石桌上一紙扇落下,小童撿起,稚聲念着:“至若春和,不見景明……願依舊波瀾不驚。”
少女恍然,良久,吐出一句:“……滾去寫你的字。”
“……”
白鶴過雲端,清唳長鳴,有人擡頭看向遠處。
此界尚有春和景明,他們或許再也等不到春和景明了。
有時候他們幾個會想,要是當時沒動那個心思,情況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他們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沒過多久,那小童又急匆匆跑來,他扶了樹喘氣:“師叔師叔……你養的草開花了,什麼時候可以下鍋?”
那人倉皇回頭,淺色的眸子像粼粼湖波。
“……”
或許,他從來沒有怪過他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