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乘客出言不遜所導緻的翻船危機,勉勉強強算是解決了。以賽亞甚至沒心力再驚歎——魚大爺居然還有空間能力,擡腳踢開了一個被毆打得兩眼翻白的乘客,重重坐到了客艙沙發上,一整個身心俱疲。
怕是不會隻這一次。後續要相處的時間還長。從它進來參觀時候,那好奇中帶着欣賞的表情來看,接下來怕不是還得再給它安排個房間。
老船長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來,又給他敬上了一根煙。相對打火把香煙點燃,兩人同聲長歎一口氣。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把大爺給弄過來,然後大爺就不走了,掙紮在社會底的傭兵頭與船老闆,如今竟享受到了與神之領域高高在上俯瞰塵世的治理者同款的悲催與難受。
“他們的那些個終端,全部都收上來了,”船長說,剛剛發現很多人在悄悄用終端拍攝,又記不得都是誰,傭兵頭子索性讓收繳了船上乘客所有的智能設備,各種腕帶式的終端,全面屏的平闆,便攜式的光腦,滿滿當當地裝在一個大泡沫箱,“你得把我們不好的也給删掉。”
“删他個頭,全給他扔海裡去,”以塞亞說,他哪有那功夫一台台設備挨個檢查,“你們人的終端也都交我這兒。”
船長一愣:“我們的……”
“你們的删。倒是犯不着扔,下船了再讓他們領走。”
船長點頭,看着他副手去收,倒也非常理解。信息時代了,有愛出風頭的啥事都往網上發,但凡火了就是一串的麻煩。多虧這會兒船在遠海,連不上網,把終端一收,該删的删了,下船再給,事情基本上就捂住了。
有船員抗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但沒過一會兒就安靜了。“接下來咋辦啊。”船長小聲問。他現在隻想趕緊靠岸以防大爺掀他的船,但也清楚,這事他說了不算。
“去加哥灣和去波光島實則差不了多少。”以賽亞說道。波光島是澤弗羅斯被送往的地方,他決心按原計劃繼續向前。
“差不了多少那也得錯好幾天。”老船長撣了撣煙灰,苦着臉又往魚缸方向看去了一眼,“我這人膽小,就生怕……拖這幾天出事……”
以賽亞簡短截斷了他的話。
“給你錢。”
和魚大爺在一塊兒待着,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關于任務目标,當時狀況怎麼樣,具體又被它送到了哪一帶、哪一片海灘上,都可以從它那裡詢問得到詳細的情報。澤弗羅斯當場沒死,後續還明确被救到了岸上,這場任務基本上可以說是已經失敗了,但是,額外獲取到這麼多的信息,以賽亞盤算了一下覺得,接下來他們還是能搏一搏。如果運氣好一搏成功了,高額的傭金多少也抵得上一點點本該拿人魚賣得的收益。
他不介意到時候分給這倒黴船長一些。
幾日後,船舶抵達了波光島(不必細說這期間可憐人類們受到的欺壓),以賽亞請出魚大爺,指認了當初将澤弗羅斯送往的地點。系統小氣泡緊張地冒泡,看着傭兵們登岸探查——判斷出那裡的确有目标的氣息殘留,但餘量非常微弱,估計他已經離開了有好幾天。
傭兵團長不死心地派人深入小島上搜索。波光島是一個季節性開放的旅遊島嶼,平時幾乎沒有人在島上活動,甚至連度假酒店也歇業無人維護。根據當事魚所提供的情報,澤弗羅斯被丢上岸的時候處于一個幾乎就已經死了的狀态,無人孤島,缺醫少藥,換一般人沒準兒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直接就能撿到屍,他雖然不是一般人,也有相當幾率還在島上,重傷恢複畢竟需要時間。
殘酷事實破滅了傭兵們的美好願望。孤島上一片寂寥,隻有幾片落葉打着轉兒從他們眼前飄過。岩石遮蔽的小型船塢裡沉積物的形變标記出一艘備用快艇的駛離,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任務目标早便已然離開了這座島嶼。
從岩縫裡外鑽的海甲蟲搖動着觸角剛剛探出了半個身子,便又飛快地縮了回去。抽剩了一半的香煙被焦躁扔在地上,用靴跟狠狠地碾滅。“追!”以賽亞幾乎是從牙縫兒裡迸出一個字來,“小艇再快也快不過大船,他是比我們先走,但也不一定就能走出多遠!”
海船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離開了這座小島。其組織與高效讓監控畫面前的男人啞然失笑。澄透的酒液像是華貴的紅寶石在閃耀的水晶器皿中旋轉,桃花心木的典雅餐桌上已經備好了飄香的幹果與奶酪。澤弗羅斯斂起浴袍,在椅子上坐下來,隔空取來毛巾,按了按仍然挂着水珠的發稍。
“你可以在這裡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了,親愛的。”
去慢慢理清因記憶的融合、世界觀的更新而變得紛繁混亂的思緒;制造出假象,瀕死重傷到完全恢複需要這麼多天的時間,以及——
學會如何駕駛那些該死的快艇劈波斬浪把他安全送到陸地。
享受完落難孤島的第N天簡單又樸素的一餐。澤弗羅斯拿過斜放在桌面一角的平闆,選中監控畫面滑動到一旁關掉,重新打開了船舶維護修理手冊還有他的筆記文件。
“今天去練開船可以碰到你的小人魚嗎?——可以。”前最終反派在心裡說,重生一次運氣總要變得好一點。
毫無懸念。全速行進的傭兵團一路上沒能見着某人半根頭發。眼看海灣近在眼前,宣示着這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要結束,船老闆忍不住流下欣喜又疲憊的淚水,卻是萬萬沒想到,緊跟着便被傭兵頭子威逼着調轉了船頭,折返去搜索離開波光島的另一道稍遠一點的航線。
然而,由于某反派BOSS今天也在努力學習駕駛快艇,以及嘗試在這片美麗的碧青海域再會小人魚,從頭到尾壓根沒有離開小島,遠洋船的搜索行動順理成章再次宣告失敗。
……他們的任務徹底完蛋了。以賽亞必須承認。海岸再一次出現在視野,老船長也再一次喜極而泣,以賽亞沒有再去理會他,而是靠在舷牆上靜靜地思索。
該怎麼辦。他損失的這些人,一個在校生都搞不定所折損的聲譽……還有軍刀,想要重新配備一把如此趁手的武器也是一筆不菲的花費。最初接下這單任務,對待目标态度上是有些輕視,這一點他承認。但即便如此,他也選擇了海上作為動手的地點,為的就是防止出現一切意外狀況——除非能幹過他們一整個傭兵團,否則就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事情的發展也确如他們的計劃,貴族青年硬被逼到走投無路,悍然跳海以求一線生機,實際上這種情況是不可能有生機的,誰想,他會恰巧碰到一條……不想讓自家後院好好的死進去一個人的野生人魚。
人魚現在已經被送回甲闆上了,因為船隻要靠岸,在甲闆上會更方便它回海裡。可是它卻——看上去好像完全不明白這些愚蠢的人類究竟是什麼意思。奢麗流光的尾鳍舒展着,繼續時而上浮,時而下潛,在大玻璃水缸裡悠哉,遊哉……傭兵團長盯着它的靈動的尾巴尖兒。這是還不打算走嗎?
來到波光島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嘗試過送走這尊大佛。但魚根本連甲闆都不帶上的,連指路都是隔着舷窗玻璃意思意思。行吧。可以理解這是剛來船上沒幾天還沒有新鮮完。到了現在,所有能看的地方都看過了,船長室都變成它的遊樂場了,這還不打算走,難不成是想要跟着他們去陸地上轉轉麼?
一個想法突然升起在腦海,就像是劃破黑暗的一道閃電。傭兵頭子不受控制打了一個寒顫,承認這個想法的大膽甚至讓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扶在戰術腰帶上的手握緊又松開。他最終來到邪孽海妖面前,恭謹地躬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