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用靈力護體,嬌嫩的額頭立刻皮破血流。見白子落不為所動,她感覺被全天下遺棄,走投無路,萬念俱灰,凄恻哭喊:“君上若執意趕奴婢走,奴婢斷無顔苟活,唯有一死以明心志!”
她斷然掌擊心脈,白子落清嘯一聲:“放肆。”,隔空定住她的身體,從容走到近處俯身注視她。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戾氣,依舊柔情似水。可這溫柔卻像尖刀刺入侍女心房,加深她的負罪感。
她深深低頭,好像内心所有邪念和肮髒的欲望都已纖毫畢現地被他識破,羞愧、懊悔、自責壓在肩頭,比山重,比火熱,她
無地自容,淚水決堤,如喪考妣地哀哭着。
忽然,白子落溫和沉穩地聲音清泉般流入她焦灼的心田。
“不許再這樣自輕自賤。”
一股柔和的靈力治愈了她的傷勢,輕輕将她扶起,她驚訝擡頭,沐浴在他神聖慈愛的光輝中。
“本座沒有厭棄你,是不願讓你這麼聰明的孩子沾染那些虛浮習氣。”
這份溫柔包容似救命稻草,将侍女的崇拜愛戴之情擡升到新的頂峰,激動哽咽道:“奴婢對不起君上,求君上責罰。”
從這一刻起,隻需白子落一聲令下,她甘願為他死一千次一萬次。
白子落笑道:“你幾時見本座為這種小事罰過人?本座今早見忘塵苑的夏海棠開得甚好,你折幾枝替本座送去給夫人,代本座問候她和芊芊。”
他的妻子名叫慕容蘭若,名号“萬花夫人”,是曾經盛極一時的正道門派“離塵教”的聖女,與白子落結缡已久。
千年前夫婦倆不知怎的鬧了嫌隙,慕容蘭若就此與丈夫分居,獨自住在南冥海中的獨孤島上,生下女兒白芊芊後仍未回到白子落身邊。
作為白子落的掌上明珠,白芊芊出生後一直由父親撫養,待到成年便輪流陪伴雙親,在七曜城住七八年再去獨孤島呆十來年,迄今為止跟着母親的時間比較久。
聽白子落的舊部說,慕容夫人對丈夫很無情,千年來不管不問,終日隻穿黑白二色的粗布衣服,故意把自己搞成寡婦造型詛咒白子落。
而白子落仍對其一往情深,每月都會遣人噓寒問暖,運送物資。若是得到什麼稀罕的寶物,必先送去獨孤島,夫人不要或者挑剩下的他才留作己用。一年當中,無論事務多麼龐雜棘手,他都會抽空去獨孤島探親,哪怕每次到了那邊獨守空房,備受冷落,他仍癡心不改。
“憶蘭齋”也是因為他經常在此思念妻子才被如此命名的。
親信部從都為主公抱不平,侍女亦是,早想看看慕容夫人有多大的魅力,能讓天底下最高貴優秀的男子跪在塵埃裡乞愛。
等她告退,白子落坐到書桌前,端詳自己的書法作品,美目中隐隐閃動不甘,一把抓起那堪稱傑作的文稿撕毀焚化。
灰燼在空中悠悠打着旋兒,懷着冤屈緩緩飄降。
白子落的視線穿過零落的飛灰凝視屏風上的銀鈎鐵畫,那個潇灑俊逸,意氣風發的美少年仿佛又站在了他面前,臉上洋溢着光芒四射的自信笑容。
他永遠是這副模樣,即便是在白子落的想象中也無法讓其展露卑微惶恐的神态,就像越不過的高山,追不上的彩雲。
挫敗感令白子落些許郁悶,準備召喚古懷熹,詢問調查進度。
一陣突如其來的困倦悄然襲來,像一雙巨大的黑色翅膀将他的神識牢牢包裹住。
幾百年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他立刻明白某個修為高深的強人正對他施展夢引術。
能突破内城的重重禁制,對他有效施術的人寥寥無幾,此刻也隻有那個人可能這麼做。
白子落暗暗驚喜,遍尋不着,對方竟主動找上門來,他怎可拒絕這寶貴的拜訪?于是任由意識被那股強大的法力拉扯進入對方營造的夢境之中。
修竹成片,翠色盈眶,和風過出,竹葉奏響古韻。日光穿林,斑駁碎影如金鱗躍動。地面落葉厚軟如毯,近處小溪蜿蜒,溪水清冽如鏡,五彩卵石,錦鯉水草掩映其間,動靜相宜,愈顯空靈雅緻。
這是他們相識的竹林,還真是個念舊的人啊。
他邁步走向那熟悉的身影。
夏炎一點沒變,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絲毫不見大災大難後的陰暗扭曲,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動搖他的意志,毀掉他的絕代風華。
白子落喜色盈面地加快腳步,上前熱烈擁抱他。
“義兄,總算見到你了!”
夏炎克制住抗拒,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回應。
白子落面對面打量他,态度比和同胞骨肉重逢更親熱激動,滿含關懷地表衷腸:“當日義兄與翡翠城一同消失,小弟遍尋不着,好生焦急。這一千年來時刻懸心,晝夜憂憤,若非家業拖累,早去和離恨天拼命了。”
夏炎聽封無牙說,他遇害後白子落确曾兩度協同他的摯友們讨伐離恨天,每次都身先士卒,浴血奮戰,遭受了慘痛失敗後才頂不住壓力,宣布與他決裂,但過往情深義重的付出足以為其證明心迹。。
他因為蘇芳的事和白子落鬧過嫌隙,幾百年間羞于聯系,如今更覺得欠了對方太多人情債,若非逼不得已,真沒臉見他。
白子落不無責怪地說:“小弟還是從離恨天那幫宵小口中得知義兄脫難的消息。這一年多你為何不來找我?難道還在為當年之事介懷?或是疑心小弟對你的情義?”
夏炎越發愧疚,話音略顯低沉:“賢弟真費心了。我正被多方通緝,這些年給親友們添了太多麻煩,委實不願再連累任何人。如今你将歸墟治理得井井有條,擔負着萬衆的生計與安危,愚兄怎能置你于危境之中?”
他神色磊落,說得全是肺腑之言。
白子落搖頭申辯:“義兄未免太看輕小弟了,白子落雖不才,也并非見利忘義,貪生怕死之輩。這半生努力奮鬥皆是為了實現與義兄的理想,和你并肩聯手對抗毗沙,推翻暴政,匡扶天道。”
他輕輕揮手,将那扇留有夏炎筆墨的屏風攝入夢境。
“義兄當年贈送的墨寶,小弟至今珍藏。”
白子落深情注視屏風,語氣裡充滿懷念。
“你還記得當年我們結伴去蒼巒秘境探險的經過嗎?那次若非義兄英勇搭救,小弟早已命歸黃泉。我們一道在那上古神迹裡參悟功法,一起突破到了極境,就此從名不見經傳的後輩開始了人生飛躍。義兄當時立下的豪言壯語,小弟終生銘記,将其遵為人生指南,矢志不渝地奉行着。”
他轉向夏炎,雙手握住他的手,滿臉不容置疑的懇切與期待。
“義兄,毗沙老賊正在閉關,這是數百年才有的機遇。歸墟實力已十分雄厚,小弟麾下人才濟濟,兵強馬壯,你若肯來七曜城,我兄弟聯手必定所向披靡。何愁不能實現抱負?”
他微微用力,像在向夏炎傳遞決心。
夏炎被白子落的熱忱打動,心中暖流紛湧,後悔曾對他有過猜忌,和對方的心胸相比,他還是太小渺了。
可是歲月與磨難鑄就的沉穩讓他迅速冷靜,理性權衡局勢後,輕輕抽出被白子落握住的手,溫和而堅定地婉拒:“賢弟的情誼愚兄感銘五内。但我功力未複,隻會成為你的累贅。你與離恨天議和多年,本可偏安一隅,平穩發展。我若加入勢必打破平衡,将無數人卷入争端,我不能讓你冒風險,也不想承擔這樣的罪過。”
白子落還想争取,他搶先說:“賢弟的好意愚兄心領了,待我尋回靈骨,恢複法力,定來與你從長計議。”
白子落知道沒人能更改夏炎做出的決定,微露失望後換上理解的笑容。
“小弟明白了,義兄放心,七曜城永遠是你的後盾。無論何時,隻要你有需要,小弟都會全力以赴。”
夏炎聽了這句話,五味雜陳地赧然開口:“不瞞賢弟,愚兄今日确是來求助的。”
“哦?義兄有何難事?小弟定為你分憂!”
“……你可知曉令師姐的下落……能不能替我聯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