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穿着海村巫女獨有的裝束,一件繡滿了海洋圖騰紋樣的褂子,配上裙角繡着海浪翻湧的半身裙,裙擺有三層,層層疊疊,最裡面是一層柔軟的内襯。
内襯的材料說不上來是什麼,但是軟而滑,很舒服。
甯汐柔想起她在海神村度過的第一個清晨,那時候她也是穿上了這樣膚感的一件衣服。
她揚起唇角,打趣道:
“手藝進步不少啊。”
當初甯汐柔在海神村穿的那件衣服就是海陵自己做的。
估計這件也差不多。
從簡單款無袖長裙到繁複巫女服,海陵這十年内的裁衣水平進步不少,不知道繡工是不是也是如此。
“您貼身的東西,我總是不能讓别人接手的。”
海陵說。
他有一雙大而圓的眼睛,睫毛很長,濃密而柔軟,此刻刮過她肋骨的位置,甯汐柔的呼吸起伏停滞了一瞬。
看來木偶傀儡的身體,也能感受到蝴蝶落在肌膚上的癢。
還有什麼感受呢?
聽覺嗎?
竹編的椅子在搖動中咿呀咿呀地響着,卧室上空懸挂着的海神燈風鈴一樣,發出骨骼碰撞間特有的聲音,像是風中低語。
觸覺嗎?
蝴蝶向下飛去,顫動着翅膀。或許是海陵擔心她看不見扶不穩,雙手環在她腰間。他依然有着屬于活人的溫度,血液在身體中奔湧。甯汐柔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
又或許是嗅覺?
也許是在海邊生活,海陵身上有着海風的味道,但又不僅僅隻是海風吹過,是月光吹過海面,夜晚的浪蔓延在沙灘上,暈開痕迹。
像是在愛人的肌膚上以吻來描繪名字時,對方的發梢滑落,落在鼻尖,很淡卻無法忘懷的香氣。
在五感中,視覺占據着最特殊,最重要的地位。
人先以眼睛觀察世界,建立自己對于環境的認知,然後再用其他感官去填補空隙。
失去視覺,就仿佛拿一張黑色的畫紙,将世界的全貌遮蓋住。
不管湊得多近,也無法透過紙面看見在那之外的東西。
于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事物的外在輪廓被掩蓋,但那些原本隻處于“填補空隙”地位的細節,會變得如同畫紙上的彩色花紋,愈發得清晰、鮮明。
是呼吸的溫度,唇瓣的柔軟,掌心的觸感,和十指交扣時對方骨節的形狀。
“您從前很喜歡我的手,無聊的時候,會拿着玩。”
他撫摸着甯汐柔那雙木偶雕刻成的耳朵,垂下眼,有什麼滴落在那上面。
是他的眼淚。
“您說,這雙手很有意思。一般人的手,看到手掌大小、骨節的形狀,就能看出來是女是男。
但我的手好像不一樣,手掌的輪廓很柔和,但是指節又能看出來一點骨感。其實摸上去的時候也很大,能把您的手全部包在手心裡……”
在他的聲音中,甯汐柔仰起頭,呼吸的節奏也随着他的深入起伏。
“您從前也很喜歡使用它。”
海陵的舌尖有一個傷口,在唇舌相交的時刻,甯汐柔不可避免地嘗到那一點腥甜氣息。
“我小時候,不得不僞裝成女孩子,我害怕被發現,每天偷偷看着,看着村子裡的女子都是如何行走勞作,如何舉手投足,在我心裡,她們每個人,都是我的老師。
漸漸地,随着我長大,海上的風浪總是很大,她們一個個的,似乎都被海浪吞沒了。”
海陵歎息着,抱緊甯汐柔。
在她的呼吸聲中,仿佛才有一點安甯存在。
“我本不是狂熱的信徒,從前不是。”
他說。
失去了視覺的世界,用着人偶的身體,還有哪些感官依舊鮮明?
聽覺,觸覺,嗅覺,以及更深處無法愈合的欲望。
綿長的痛消散,換來一些更加讓人上瘾的感官。
第一次用不屬于自己的軀體進食,甯汐柔反而感受到一種很獨特的體驗。
不好形容具體的感受,但她很期待下一次的盛宴。
竹制椅子依舊咿呀咿呀地響着,她躺着海陵的身上,懶散地把玩着他的手。
柔軟,但骨肉并不頹散,亭勻修長,連關節的形狀都精巧。
“她們被海浪吞沒了?”
甯汐柔閉着眼睛,在餘韻中,慢悠悠地問。
正如人類進食之後會發困,魅魔在進食之後,也會忍不住打哈欠。
“……嗯。有人說她們是死了,但是我不信。”
海陵低下頭,鼻尖吻過她的發梢。
“為什麼?”
甯汐柔說。
“因為,海神大人,不會讓海浪帶走她們的生命。”
海陵說,
“大人,有些村子注定是要滅亡的,不是在那一場祭典。也會在下一場祭典。”
那一場祭典,下一場祭典。
甯汐柔陷入思考。
她在這個副本的兩個時間線中都有出現,不管是在海神村線,還是海神線,兩條線上都有一個即将開啟的祭典。
按照這個邏輯來看,“那一場祭典”,指的是十年前海神村的祭典,“這一場祭典”,指的是兩天後,海村的祭典。
但是這兩場祭典,一場已經過去的,海陵沒有參與,另一場甚至還未發聲。
如果海陵真如他自己所說的,因為感染了瘟疫而不知道任何後來的事情。
他又為什麼說這句話?
除非,他隻是一個轉述者。
他隻是被告知了,他要在甯汐柔面前說出這句話。
而真正需要傳遞這個信息的人,隻有——
甯汐柔自己。
這是第二次穿越到海神村線的甯汐柔,給自己留下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