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姐姐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那時,是劉元的生母祁氏與劉安的生母陳氏剛亡故之時,承道帝還在忙着登基一事,他們兩人不過八九歲,劉元誤食了一些羹食,他就如現在這般,可憐見的,就這麼躺在床榻之上,劉安也如同現在這樣,日夜守在他身邊。
當時劉安剛經曆了母親與祁娘娘離世的打擊,經曆了生離死别之痛,對着這個從小玩鬧到大,與她年歲差不了幾個月的弟弟,心中滿是擔心,擔心弟弟會像母親與祁娘娘那樣,嘴唇烏青,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怎麼叫也叫不醒。
劉安日夜守在劉元床前,送過來的湯藥飯食,都是她一一嘗過之後才親自喂給劉元的,就這麼一匙一匙,一勺一勺,一夜一夜地守着,親眼看着劉元的嘴唇由烏青發紫轉成紅潤。
劉元拉下劉安的手,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早有預感,見劉安這麼阻着他,急道:“大姐姐,這些話,讓我說完好嗎?我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我怕我說不完,我怕……”話還沒說完,兩股熱淚淌出。
劉安伏在劉元臂彎處,嗚咽道:“好。好,都依着你,都依着你。”
劉元伏在床邊,忍着身體上的痛楚不适,一字一頓叮囑道:“大姐姐,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要記住了。”
“自太子薨逝後,餘下諸位皇子之中,唯有秦王,可擔大任。雖說他心思沉,但重情義,若他日後即位,想來也會善待于諸位手足。”
“可局勢變幻莫測,如今除卻秦王以外,餘下的諸位皇子之中,能有希望被立為儲君的,恐隻有八弟了。”
劉安:“八弟?可八弟尚且年幼……”
劉元:“正是因為八弟年幼,正是可塑之才,父皇才肯考慮,六七兩位弟弟,一個愛财一個好武,父皇從未考慮過他們二人。但若八弟即位,我揣測,父皇會讓你與餘下的兩位弟弟,以及朝中的程顯、王落儒等人從旁輔佐。其餘還好說,唯這八弟的生母李氏,被冊立為太後,子少而母壯,她太後的權力又被你分了去,隻怕會對你不利,這才是你真正需要擔心的。”
“還有,朝中,雖父皇裁撤了不少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員,頂上來的這些,都是出身科舉的,可我看了這批官員的名單,都曾拜過戶部尚書程顯,都是他的門生。隻怕假以時日,朝中便隻有他程顯一家獨大了。”
“程顯此人,能力夠,隻是心不誠,可以任用,但不可交心重用。不過這個倒是不必擔心,程顯的得意門生,有個叫黃崇安的,此人貪心不足,許會是程顯的一大破綻,日後可拿他來開刀。”
劉安心中滋生起一個不好的念頭,怎麼好好的說起這些了,倒像是在安排身後事,忙問道:“元弟,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
劉元氣弱遊絲:“太子薨逝,皇後兵變,秦王薨逝,劉仲謀逆,如此種種下來,父皇精神已大不如從前……”
話還沒說完,緊接着就是一陣要将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咳嗽:“咳咳咳……不單父皇,我也是。我隻怕,要先于你……先于父皇……”
劉安捧着劉元的臉,眼淚汪汪,連連搖頭:“元弟,不會的,不會的。”
劉元呵笑一聲:“我的身體什麼情況我最清楚,眼下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了,即便是尋遍天下名醫,也難以續命。”
劉安帶着哭腔,呢喃一聲:“元弟……”
“長姐,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此去了,不能再護着你了,往後,你可要照顧好自己,你身為長公主,權柄地位僅在父皇之下,若是今後有人敢踩在你頭上,該罰就罰,該殺就殺,沒必要顧及這個顧及那個。”
“元弟……”
“長姐,你心思純善,可我們出生在皇家,長在皇宮,宮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你該怎麼辦……你可怎麼辦才好?”
“所以,長姐,我方才說的,你可都要記下。”
“元弟,你說了這麼多,很耗費心力,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仿佛劉元隻要不再繼續說下去,他就會還活着,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長姐,我隻有一句,隻剩下一句。”
“皇後蔡昭,犯上作亂,原先是為着太子的緣故,為着太子的名聲,兵變叛亂一事并未涉及她,給她留了一個好名聲。”
“可一想到我母親,我便……我便夜不能寐,夜不能寐啊!”
“若我還能再多活幾日,定不會讓她葬入皇陵,定不會讓她以皇後的位份安葬,定不會讓她占着本該是母親的皇後之位,定不會讓她受萬民香火!”
劉元拼着一身的力氣,費力從喉嚨裡擠出字來:“我恨!我恨!我恨啊!”
劉安握緊劉元的手:“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不會讓她以皇後之位安葬的。”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我定會追封祁娘娘為皇後,給她這份尊榮的。”
“你,放心……”說完,劉安的淚水早已決堤。
劉元釋懷道:“長姐,為我戴上冠吧。我與母親分别多年,如今又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樣子,我怕她會認不得我。”
“我戴上母親親手為我做的冠,她見了,一定歡喜,一定會認出我的。”
“長姐……”
“好,我為你戴上。”劉安取來冠,忍着哭聲,為劉元梳好頭發,戴上那頂冠。
祁娘娘為劉元成年所做的冠,一直放在劉元床頭的盒子裡,盒子上面的漆都有些斑駁了。
劉元眼睛怔怔地看向前方,手高高擡起,瞳孔散大:“母親,母親,是你嗎?兒子來了……”
“陳娘娘,你也來了……長姐照顧得我很好……很好……”
“元弟,終究是我沒能照顧好你。”劉安顫抖着手,為劉元阖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