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
遲挽緊閉雙眼,将自己蜷縮成一小團,額頭的冷汗順着下颚滴到純棉衣領上,形成一塊小小的暗影,這暗影在遲挽的夢境當中逐漸扭曲成一個女人的剪影,她盤着利落的發型,身上是經年不散的福爾馬林的氣味,她轉過身,一雙丹鳳眼高高吊起,眼角淩厲的弧度刺得遲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是他媽媽。
“遲挽,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沒用呢。”謝青玉眼神冰冷,她看着這個讓自己痛了兩天一夜才生下來的兒子,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靜默的,黯淡的,無彩的,像隻無害也無用的果蠅。實驗室的玻璃罩裡有很多這種東西,還沒有儀器上的灰顯眼。
“媽媽,不是這樣的……”遲挽忍不住替自己辯解,他現在明明已經成為了知名作家,交到了新朋友,也有了成功克服内心恐懼的經曆,他有用,他可以變得有用的。
耳朵裡聽到的是稚嫩的童聲,遲挽伸出手,看見自己脆弱無力的短胖手指,他駭然擡頭,發現謝青玉的身影變得無比高大,與巨大身形相匹配的是遮天蓋地的壓迫感,年幼的遲挽用尚且稚弱的臂膀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試圖去抵擋來自母親的威壓。
耳邊響起尖銳的鈴聲,遲挽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當世界再次安靜下來的時候,他睜開眼,眼前是昏暗的客廳,少年清瘦的手中正端着一杯水,父母卧室的門縫中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線,隐隐約約聽見交談聲。遲挽看見少年放下手中的杯子,有些猶豫要不要走到門邊去聽一聽。
不要去!求你,不要去!
遲挽大聲嘶吼,試圖阻止年少懵懂的自己做出一些錯事,他甚至伸出手擋住少年的視線,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一些。
可一切都隻是徒勞無功。少年遲挽帶着心中若隐若現的好奇,赤着腳在冰冷的地闆上小心行走,并逐漸靠近了那扇慘白色的木門。
遲挽閉上眼睛,等待即将到來的淩遲。
“這次的名次很不好。”謝青玉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聽不出失望,也聽不出愛意。
“意料之中。”遲光檀不假思索的附和,二人仿佛不是在讨論自己的兒子,而是一個數據紊亂的殘缺品。
“當時我吃了感冒藥,而你還沒有為了備孕戒煙,劣質基因排序出來的産物自然會是個失敗品。”謝青玉眉頭緊蹙,如果不是發現的月份太晚不适合流産,她根本就不會同意生下遲挽,自然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為自己有一個無知無能的兒子而費神。她和遲光檀談的入神,誰也沒有發現門縫中有片小小的衣角,在黑暗中出現,又在靜默中消失。
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間,桌子上擺着的是幾本空白的習題冊。他拿起筆,筆尖落在紙上留下一個小小的黑點,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這個黑點周圍再也沒有出現任何痕迹。少年握筆的手指松松合合,他無意識啃咬着自己的嘴唇,血珠冒出,少年卻無知無覺,他腦中浮現出一個個确定的答案,但手中的筆卻始終沒有移動,蟬鳴聲漸起。
天亮了。
枯坐一夜的少年看着自己空白的習題冊,驚恐中摻雜着無措,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遲挽靠在書架旁冷眼旁觀,這是你墜入深淵的開端。接下來,你還會遇見更多這樣的事情,你會被父母放棄,被同學唾罵,被陌生人批判,而你,隻能像現在這樣,帶着這懦弱的神情,承受着世界帶給你的無限惡意,直到……
遲挽停住擦頭發的手,看着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牆邊一點點漏出來,男人面色尴尬解釋着自己的來意,午後的光打在他身上暈出一圈暖暖的罩子,但這罩子又在聽見自家爺爺的死訊之後瞬間破裂,男人似乎對自己的冷漠語氣很是不滿,但又強忍着怒意把手中的東西遞給自己。被拒絕之後,男人終于轉身想走出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遲挽看着男人即将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喊出聲。
“石哥!”
遲挽大汗淋漓,在喊出那兩個字之後,終于從窒息的夢魇中逃脫。他稍稍坐起身,看見外面朦胧的日光,玻璃上凝結着一層厚厚的水霧,手機突然響了一聲,遲挽用自己還帶着麻意的手指點開。
“叫聲大哥我罩你:起了沒,醒了就到哥這兒吃早飯,吃完飯哥帶你去摘大草莓【墨鏡龇牙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