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更闌人靜。
林淵和林滄快步走過空無一人的街道,路邊宅院中的看家犬偶爾支棱起頭來,警惕地望着林淵和林滄,但在二人毫不停留地路過之後,紛紛放下戒心,趴回了自己的窩棚。
“深更半夜,到底是什麼地方非去不可?”林滄蹙眉問道。
“甯泉宗。”林淵也沒賣關子,直言道,“聽說他們馴養了一群白鴿,能夠識别妖氣,找到隐匿身份的妖族。”
上一世,便是這些敏銳的白鴿發現了妖族的蹤迹。
也是靠着這些白鴿,林淵才追蹤到那些濫殺無辜的妖族,将他們斬盡殺絕,為竹白鎮報仇。
“妖族?”林滄擰着眉頭,一臉不信,“你是說竹白鎮藏有妖族,還是怕柳妖去而複回?如果說那個沒我肩膀高的小女孩兒,還掀不起什麼風浪。”
林淵沒做解釋,憑那個柳妖,自然掀不起風浪,但他記得當時有一隻厲害的大妖。
本體好像是一座橋。
“而且妖族也不都是濫殺無辜之輩……”林滄低聲自語道。
林淵看了林滄一眼,心緒複雜,沒有說話。
竹白鎮一事中,他殺了一隻大妖和無數小妖,成為導火索,徹底與妖族撕破了臉皮。
靈族與妖族本有世仇,但從竹白鎮以後,他作為最後一個靈族,才徹底闖入妖族視野,站在了妖族的對立面。
從那以後,不論好妖壞妖,都瘋了似的圍堵,不僅為了吃掉他的心髒,更是為了複仇。
所以,他殺過的妖族……數不勝數。
甯泉宗到了。
青磚院牆,飛檐鬥拱,聳起的屋脊上沒有鎮宅的石雕脊獸,而是窩着一個個潔白的毛團,正是林淵所說的能夠識别妖氣的白鴿。
夜幕之中,一團團潔白的鴿子極其顯眼,大多安詳地把嘴喙插在羽翼下面,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呓語。
林淵一路緊繃的身體突然放松了下來。
他知曉這些充滿靈氣的小家夥到底有多敏銳,一絲一毫的妖氣都能被它們迅速鎖定,然後精确地追蹤。
看來這一世,妖族沒追上來。
竹白鎮是安全的。
“要敲門的話,你自己去。”林滄看了一眼安靜的甯泉宗,雙手抱胸,說道。
“不必了。”林淵搖搖頭,眉眼舒展,望向林滄,鴉青眼眸中含着一抹溫潤的笑意,看得林滄一愣。
“……大半夜趕來,就為了看一眼屋頂的鴿子?”林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發現林淵的确沒有進宗的意思後,隻覺荒謬至極,氣極反笑。
“是啊,多謝你陪我來看鴿子。”林淵心裡的大石落下了,笑眼彎彎,跟林滄開起了玩笑。
“不用謝,我想把你剁碎了喂鴿子。”這次不用僞裝了,林滄闆着臉,冷冷地說道。
他一定是腦子抽筋,才會在深更半夜,陪林淵發瘋。
想到此間,林滄心中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煩亂,他明明想把這個狗皮膏藥似的男子甩開,以免耽誤别人,現在看來,卻好像起了反作用。
“我們去住店吧。”林淵提議道,“三更剛過,此刻休息,還能睡上數個時辰。”
“神醫也見了,最後一程也送了,明日開始,各奔東西,不要再糾纏我。”林滄直接說道。
“我有些乏了。”林淵恍若未聞,打了個呵欠,擺了擺手,“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不用明日再說,明早我自行離開,不必尋我。”林滄直截了當地說道。
林淵聞言挑眉,眼睛一轉,林滄警惕地看着林淵,不曾想林淵隻是随意地聳聳肩,語氣散漫地應道,“好啊,慢走不送。”
林滄一時沒習慣這樣的林淵,微微愣怔,剛想開口,林淵已經停在一家客棧前面,叩響了門環。
于是林滄閉上了嘴巴。
半晌之後,火折一亮,被吵醒的小二滿臉不耐,探出頭來,上下打量着林淵和林滄。
“住店。”林淵在店小二的白眼中,動作流暢地從林滄的身上掏出了幾張銀票。
林滄:“……”
馬上就分别了,不跟他一般見識。
“隻剩一間房了,在二樓。”小二收下銀票,臉色稍有緩和,但是語氣仍然充滿了不耐。
林滄臉色一僵。
林淵無辜地聳了聳肩膀。
林滄皺眉看着林淵,硬生生從林淵的臉上讀到了一絲狡黠。
他不會早知道這家店隻剩一間房了吧?林滄忽然冒出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愛住不住,兩個大老爺們還眉來眼去上了。”店小二困得眼角淌淚,捏緊銀票提神,連聲催促道。
“我們住。”林淵率先回答道。
“二樓右轉,最後一間。”店小二立馬把銀票揣進懷裡,吹熄火折子,呵欠連天地回去了。
“走吧?”林淵伸手去拽一動不動的林滄,“将就一晚,啊?”
“你去吧,我連夜趕路。”林滄躲開林淵的手,拒絕道。
“……你這家夥。”林淵歎息一聲,攤了攤手,無奈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對你并沒有任何逾矩的想法,對于之前的誤會,如果讓你感到不适,我可以道歉。”
林滄皺眉看着林淵,潛意識中,竟然絲毫不覺得他在說謊。
意識到這一點後,林滄心中一驚,後退了一步。
若論心智,他扪心自問,完全比不過眼前這個男子。
他看不透他,但他卻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仿佛印證林滄的觀念,林淵再次看穿了林滄的想法。
但林淵的行動,卻出乎了林滄的預料。
“我的确有一些秘密,暫時不便告知你。”林淵看着林滄的眼睛,極為認真地說道,“但是,林滄,跟我相處,你不必有任何拘束,做自己便好。”
林淵的神情極為認真,甚至稱得上莊重。清潤的月光在那雙鴉青色的眼眸中醞釀,林滄猝不及防,跌進這一潭月色,忽然感覺心中有什麼東西,狠狠動了一下。
林淵剛剛的話,明明不長,卻精準地撥動了他的心弦,餘音回響。
不必有任何拘束,做自己便好。
所以他看出來了是吧,他刻意疏離的僞裝,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
可是,就算知道那是僞裝……屢次故意态度那般差,常人也應該接受不了。
可将近一年的相處,林淵一直、一直待他那般好。
他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縱容另一個人,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林淵從來不會着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