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雙溫柔、關切,仿佛隻盛着他一人的鴉青眼眸對視,林滄忽然感覺頭腦有些發暈,思維也緊跟着混沌起來。
放棄吧。他跟着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直到如今才察覺到他的心思,隻能怪你太過愚鈍。
算了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而且你根本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
至于那種不應存在的感情……
林滄抿了抿唇,望着林淵鴉青色的溫潤眼眸,忽然作出了一個決定。
如果無法拒絕。
他會盡量、嘗試着,回應林淵。
哪怕他本不是斷袖。
“林淵。”林滄慢慢地念出這個名字,純黑的眸子中翻滾起複雜的情緒,語氣很沉,“我不會刻意趕你走了,隻是日後,希望你不要後悔。”
等他死後,希望你不要後悔。
“定然不悔。”林淵毫不猶豫地接口,欣喜之餘,卻隐隐有些困惑。
林滄話音剛落,林淵便明白他以後不必繼續面對林滄刻意的冷臉,但是林滄的态度,卻總給他一種怪裡怪氣的感覺。
他都講明沒有任何逾矩的想法了,不過是以朋友的身份結伴同行,那林滄口中的“後悔”指的是……
林淵暗自疑惑,忍不住走快兩步,試探性地伸手,拍了拍林滄的肩膀。
林滄肩部肌肉微微一緊,不過立刻放松下來,也沒有像之前那樣,甩開他的手掌。
林淵松了口氣。
很好,至少斷袖的誤會解除了,不然林滄不會讓他無緣無故拍他的肩膀。
這種事情,外人誤會便罷了,他們彼此之間,還是坦蕩一些為好。
那林滄剛剛口中的“後悔”,大抵沒那個意思,隻是他自己想多了。
不知林滄完全跑偏、甚至做出那種可怕的決心的林淵成功說服了自己,心情甚好,跟着青年走上二樓,推門走進了客房。
單人客房,狹窄的床。
一張木桌,擺着簡陋的茶具,一條長凳,坐上去吱呀作響。
“你随意。”林滄垂眸說道,伸手解開發帶,如瀑墨發散落,接着散落的是玄黑的衣袍。
林淵愣了一下,看着青年緊實的肩頸線條,意識到盯着别人看不太禮貌之後,迅速收回眼神,尴尬地搓了一把臉龐。
雖說誤會已經解開,君子之交,坦坦蕩蕩……但林滄的态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不過片刻,林滄已經躺在了榻上。青年隻着裡衣,雙手枕在腦後,純黑的眼眸卻有些空洞,漫無目的地落在灰白的牆壁上。
“林淵。”青年開口喚道。
“嗯?”林淵回神。
“有一件事,我必須跟你講明白。”林滄望着一片搖搖欲墜的牆皮,骨節明晰的手指按在胸膛上,“我也許,不,是一定很快就會離開,所以……”
林滄說不下去了,但他相信林淵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快?”林淵抓住他話裡的某個詞語,反問道。
“不過數年。”林滄垂下眼簾,沒有說出具體的日子。
“身後之事,何須如此在意?”林淵沒有繼續追問,反而微微地笑了,“如果你之前說的‘不要後悔’是指這件事,那我隻能說……”
長凳“吱呀”一聲,林淵站起身來,走到了林滄身邊。
“定然不悔。”林淵低頭看進林滄的眼眸,薄唇中吐出同樣的話語,語氣竟比剛才還要認真幾分。
林滄恍惚了一瞬。
定然不悔。
哪怕隻有數年。
随着林淵的靠近,他的心髒忽然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林滄按緊心口,壓住掌心的躍動,神情出現一絲迷茫,沒頭沒尾地開口說道,“抱歉,我聽不清楚,它想說什麼。”
靈族的本源是心髒。
其實從第一次見到林淵,他的心髒就好像想告訴他什麼,比平時更快更劇烈地跳動着。
這很奇怪。那件事之後,他本是無差别排斥所有人的。
然而林淵,是個例外。
林滄與林淵對視,發現男子向來漫不經心的眼眸中,竟然湧起了一抹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仿佛隐含着深深的傷痛。
林滄微微愣怔。
剛剛他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任誰也不應該聽懂,偏偏林淵好像懂了。
“它想說,”林淵忽然伸掌,覆在林滄放于胸口的手背上,隔着手掌,卻仿佛能感到強有力的心跳,“哪怕注定要離開,也要好好地活着。”
林滄徹底懵了。
他知道林淵誤會了他的意思。
他的本意其實是想說,他聽不清自己的心聲,他不明白為何第一次見他就心髒狂跳,更不知道本沒有斷袖之癖的自己到底能否真正地接受林淵的感情。
但是,林淵卻說,哪怕注定要離開,也要好好地活着。
【至少現在,好好活着。】
林淵的手掌微涼,覆在他的手背上。而他的掌心之下,那顆心髒仿佛着魔,正瘋狂地跳動着,幾乎要沖破胸腔。
林滄忽然下了某種決心,緩緩地抽出了手掌。
然後握住林淵的手,直接按在了心口上。
裡衣淩亂,林淵微涼的掌心直接覆在了林滄的胸膛上。
熟悉又陌生的心跳,順着掌心,攀上胳膊,一路鑽進林淵沉寂已久的胸腔。
林淵一陣恍惚,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驟然對上了林滄純黑的眼眸。
那雙眼眸中,好像含着一種奇異的情緒,青年鋒利的眼尾悄然軟化,唇角微抿,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好像在訴說着什麼。
他想說……
林淵怔怔地想着,思緒卻忽然被打斷了。
“撲棱棱”的振翅聲響徹天際,窗外一群白鴿急速飛過,潔白鴿羽飄落。
白鴿,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