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酒老闆幾日沒有開張了?”
眼蒙黑布的年輕男子攔住從巷子裡走出來的酒客,問道。
幾名酒客見林淵衣冠得體,哪怕眼上蒙着不倫不類的黑布,依舊掩飾不住雅緻的風度,小鎮人口不多,乍然出現這麼個公子哥兒,倒是個稀奇事。
然而幾人未及詢問,好奇心就被站在林淵身邊雙手抱胸的青年扼殺了。
不好惹。
非常不好惹。
刀裁墨畫的眉目,卻含着隐隐的戾氣。玄黑的衣袂無風浮動,昭示着青年此刻的心境并不愉快。
來尋仇的?
幾名酒客不約而同地想道,對視一眼,為了酒老闆的安全,決定說謊。
“大概有,一個,一個月……”
那人話沒說完,忽然感覺自己被凍住了。
青年定定地看着他,純黑的眼瞳深不見底,仿佛隻要他敢再說一句謊話,就會立刻把他大卸八塊。
冷汗唰地一聲從酒客的額頭流了下來,周遭的空氣仿佛突然變得稀薄,呼吸驟然困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鉗住了咽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不過片刻,酒客的臉龐就憋得通紅。
周圍的酒客大駭,紛紛往後退去。
細碎紛亂的聲音傳進耳朵,林淵忽然察覺到了什麼。
“林滄。”俊雅男子臉色微變,上前一步,抓住了青年的胳膊。
青年蹙了下眉,在其餘人心驚膽戰的目光中,移開了看向那名酒客的眼神。
窒息感驟然消失了。
新鮮的空氣争先恐後湧入胸腔,酒客劫後餘生地劇烈嗆咳起來。
林淵聽到那名酒客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抓着林滄胳膊的手又緊了幾分。
“冷靜,林滄。”林淵低聲說道。
“我什麼都沒做。”青年冷冷地說道。
“你知道你對人族的壓迫感……”
林淵的話隻說了一半,腕上忽然傳來鷹爪般的鉗制,林滄死死箍着他的手腕,劇痛順着腕骨傳來。
“對,這就是真正的我。一旦露出真面目,世人就會畏我、懼我,恨不得離我越遠越好,連剛剛那種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說謊騙我。林淵,你說,我憑什麼——”
為了他們去死啊。
憑什麼為了他們去死啊。
時間不多了,若是他遲遲找不到殺害師兄的兇手,若是他救不了喜歡的人,那他瀕死時的願望,恐怕是毀了這個可恨的世界吧。
林滄咽下嘴邊的話,死死盯着被他握住手腕的男子,剛剛沒有控制好力道,林淵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忍耐的痛楚。
林滄忽然像被什麼哽住了,頹然松開林淵的手腕,薄薄的肌膚印着幾道紅色的指印,紮傷了他的眼睛。
看吧,連喜歡的人都會無意識中傷害。
還談什麼拯救和保護。
林淵沉默了。
從青年說出第一個音節開始,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可是明白又有什麼用,血淋淋的事實擺在面前,他還能“狡辯”什麼呢。
何況師兄出事,他也很難過啊……
他見慣了生離死别,可以在劇變面前保持冷靜。
但這從來不代表,他不會難過。
那可是,從小陪伴他的師兄啊。
林淵壓下紛亂的思緒,強行令理智回籠,轉向那幾個想逃又不敢的酒客,勉強勾起唇角,說道,“抱歉,适才我的朋友有所冒犯,我替他賠罪。酒老闆什麼時候離開的,能告訴我們嗎?”
“三,不,四天前!四天前就已經關門了!”一名酒客大聲說道。
酒老闆,對不住,這兩個人太可怕了,希望你已經逃遠了吧。
酒客看着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林淵,隻覺得他是披着羊皮的劊子手,狠狠打了個寒戰,再也不覺得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了。
“多謝。”林淵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微微蹙了下眉,聽到酒客們驟然停頓的呼吸,體貼地補充道,“你們可以走了。”
酒客們如蒙大赦,一刻也不多待,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四天前。”林淵喃喃道,“我們尋找前六個妖族,用了整整三天。”
酒老闆隻比他們快了一步。
他逃到那裡去了。
又為什麼逃。
“你之前說,天黑再進去是吧。”林滄的聲音響起。
“嗯,酒老闆不會輕易放棄酒屋,說不定隻是用了什麼方法,悄悄躲了起來。我本意是天黑進去,但是剛剛動靜不小,肯定已經打草驚蛇,所以其實現在進去也……”
林淵說着說着,按了一下太陽穴。
思維有點不受控制了。
之前林滄的聲音反複在腦海盤桓,根本無法冷靜。
“你怎麼了?”
林淵聽到林滄向他走了一步,衣料摩擦的聲音響起,林滄似乎想伸手觸碰他的額頭。
最終卻收回了手。
怕再次傷到他嗎。
林淵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煩躁,數日的奔波,離奇消失的妖族,狀态極其不穩定的林滄,還有遲遲無法複明的自己。
看不見。
為什麼看不見。
為什麼看不見林滄的神情。
是克制而小心翼翼的麼。
明明是同一個人,何必如此疏離……!
而他隻能,在一片漆黑的模糊中,憑借隻言片語,猜測、揣摩。
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