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能複明嗎……”
“不知原因……”
昏昏沉沉中,林淵好像聽到了兩個人對話的聲音。
“那他現在……”
“高熱,夜咳,許是受了風寒,加上煙塵刺激,才……”
一隻修長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林淵打了一個激靈。
那隻手立刻收了回去。
過了片刻,同樣一隻手,卻比他的體溫還要燙上一些,細緻地為他掖好了被角。
“藥來了。”銅鈴叮鈴的聲音響起。
那隻為他掖被角的手一頓,扶住他的脊背,把他半摟半抱着坐了起來。
腦袋很沉,脖子支撐不住,于是那人又恰到好處地把肩膀送了過來。
林淵靠着那人的肩頭,忽然勾了一下唇角。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被另一個自己這般溫柔以待。
“林滄。”林淵閉着眼睛,沙啞地喚道。
那人微微一頓。
“我在。”
“藥沒用的。”林淵淡淡地笑道。
“先吃再說,别想那麼多。”林滄耐心地勸說道。
“苦。”林淵撇嘴。
“良藥苦口。”林滄的聲音終于帶了一絲惱意,盛着藥湯的勺子抵在了林淵的唇邊。
“活着已經夠苦了。”林淵輕飄飄地歎了口氣,在林滄驟然僵硬的動作下,微微一笑,“開玩笑的,活着多好。”
林淵說完,低頭就着林滄擡起的手,喝下了那一勺藥。
“所以啊,林滄,你這麼健康,一定不要愧對于你的身體。”迷蒙之中,思維不受控制地發散,林淵舔了舔唇角苦澀的藥湯,卻彎起了眼角,仿佛喝的是什麼瓊漿玉露,“記住了,一定要……好好待自己。”
“……你在說什麼胡話。”半晌之後,林滄難得帶上了一絲狼狽的聲音響起。
“你的每一寸身體,都拼了命想讓你活下去,不要對不起自己的身體。”林淵聲音發飄,沙啞的聲音很低,呢喃仿似夢呓。
至少在那一刻到來之前,好好待自己。
這個道理,直到他親手取出心髒,看着它仍在不甘地跳動,才忽然明白的。
不想,林滄步他的後塵。
林滄控制着喂藥的力度,然而越努力,手指卻越穩不住勺子,險些灑出幾滴。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他怎麼知道,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自己要走的那條路。
他的确不愛惜身體,有什麼好愛惜的,反正都要赴死,反正遲早都要赴死……
林滄忽然感到了巨大的愧疚感,不知何起。
他甚至想抓住林淵的肩膀好好問一問,他剛剛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結局注定是悲劇,那過程有什麼意義,還談什麼愛自己。
林淵卻已經睡着了。
高熱的紅暈鋪滿他的臉龐,眉毛無意識地擰着,眼底烏青,嘴唇幹裂,洇出了點點血絲。
林滄的理智驟然回籠。
跟病人較什麼真。
“我照顧他吧,等他醒了,喂他喝藥。”
林滄擡頭,看向床邊站着的和藹老人。
“放心,我有經驗。”老人溫和地笑笑,“雖然我沒有靈力,沒法像你那樣加熱手掌,但也會提前焐熱的,你不必擔心。”
焐熱手掌,明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莫名讓林滄放下了心。
“多謝鐘神醫。”林滄緩緩把林淵放回了床上,為他整理好被子,站起身來。
“沒事,你放心去吧。”鐘懷仁沖林滄點了點頭。
掌心的熱度逐漸散去,林滄望向窗外,晨光熹微。
他守了林淵一夜。
此刻已經破曉。
今天,是師兄的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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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午後的暖陽灑在臉上,林淵眯着眼睛,轉動沉重的腦袋,開始打量四周。
視野恢複了許多,雖然仍然浮動着黑霧,但至少能看清大緻的輪廓。
好像是一間客棧。
空氣中彌漫着藥香,紅木桌子上放着半碗藥湯,桌邊趴着一個少年,腕上系着紅繩銅鈴。
是鐘懷仁的學徒。
醫館已被燒毀,所以鐘懷仁和他的兩個學徒,暫時住在客棧。
林淵的記憶逐漸複蘇,昨天在酒老闆的家中,他突然昏了過去。
應是林滄把他背回竹白鎮,找到鐘懷仁,迷迷糊糊間,林滄還喂他喝過一次藥。
喝藥的時候,他神志不清,好像說了什麼,惹得林滄有些不悅。
可惜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
林淵的推斷大緻不差,但是錯了一點。
林滄帶他回來時,不是用背的。
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