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林滄，還是林淵，都是第一次接吻。

但林淵卻意外地大膽。

青年本來陷在沉沉的“魇”裡，正在經曆的一切令他痛苦萬分，唇上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有人吻上了他的唇。

眼前的畫面搖晃了一瞬，林滄忽然有些抽離，隐隐意識到這好像是一個幻境。

恍惚間好像有一道力量正在把他從幻境中抽離，但他大部分意識還停留在“魇”裡，他控制不了“魇”外的身體，不僅無法推開吻他的那人，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誰貼上了他的嘴唇。

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被動地接受那人的親吻。

隻是那個吻的觸感相當鮮明。本來無比真實的夢魇，在那個極盡缱绻的親吻之下，虛假得像隔了一張半透明的模糊窗紙。

那人竟然伸出舌尖，溫柔地舔吻着他的下唇。

他無法控制自己身體，隻能任由那人含着他的下唇，靈活的舌尖一遍遍掠過他下唇的傷口，本已結痂的傷口很快變得濕潤，絲絲縷縷的鮮血滲了出來。

林滄忽然意識到，那人的口中本來就有極重的血腥味。破開的傷口滲出鮮血，混合交融在一起，被那人悉數吞進了喉裡。

口中有極重的血腥味……

是林淵嗎。

是林淵吧。

除了他，除了那個輕描淡寫地擦去眼角流下的血珠的俊雅男子，還有誰能漫不經心地含着如此濃重的血腥氣。

林滄忽然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魇”外的身體了。雖然眼前仍是幻境，但他已經收回了一部分身體的控制權。

于是在能夠行動的一瞬間，林滄毫不猶豫地攬住那人的腰，單手捧住那人的後腦勺，撬開他的齒間，深深地回吻了下去。

那人身體一僵，似乎有一瞬間的慌亂，原本環繞他脖頸的雙手推在他的肩頭，似乎想要離開他的桎梏，最終卻不知為何放棄了掙紮，順服地接受了他的親吻。

看吧，他給過他機會了。

他說過，他随時可以拒絕。

于是林滄便不再收斂，侵入他的齒間，勾起了他的舌尖。

血腥氣漫延，充溢鼻尖，林滄深深呼吸着濃重的血味，任憑血氣浸透肺腑，吻得克制而又瘋狂，侵略性極強而又極盡纏綿。

林滄覺得自己是清醒的，簡直冷靜得可怕。但又覺得自己要瘋了，恨不得抓緊懷中的救命稻草，想把他細細揉碎，每一寸都融入骨血。

那人似乎被他吻得腿有些軟，幾乎站不穩腳跟，全憑林滄攬腰的手作為唯一的支撐點。

于是原本同高的兩人，形成了微妙的身高差距，林滄捧着那人的後腦勺，令他微微仰頭，指尖也順勢埋入了那人的發間。

那人忘記了呼吸，林滄便把帶着血腥味的吐息送進他的肺。

那人攥緊了他的肩頭，好像要推他離開，于是他便騰出一隻手，不容置疑地撐開那人的指間，扣緊了那人的指節。

他的指節上好像有一個硬質的指環，十指相扣之時，指環硌到了那人的關節。

感受到指環的存在之後，那人似乎是愣了愣，原本繃緊的抗拒的身體竟然一寸寸放松下來。

然後竟然開始回吻。

林滄忽然感覺下唇傳來一陣劇痛，緊随而來的是濕潤的癢意。

那人的回應逐漸熱烈，不再一味地任他逡巡，而是鑽進他的唇間，而且偏偏鐘情他的下唇，總是趁機叼住一片皮肉細細厮磨，靈活地吻去他的下唇溢出的新鮮的血。

有來有回，唇舌交纏。

眼前的幻象逐漸破碎。

林滄的雙眼終于有了落點。

四周籠罩着黑沉沉的霧霭，林滄一切都想起來了，他被吸進了“魇”裡，而林淵……再次将他拽出了深淵。

雖然不知道為何親吻能夠打破夢魇，但林滄并不打算深思，甚至為這種離奇的方式暗自喜悅。他的心裡盛滿了柔軟的感動與熱烈的期待，在結束這個漫長溫柔又瘋狂的血色之吻之後，青年與那人拉開距離，握着那人的肩膀，定睛看向那雙在腦海中描摹了無數遍的鴉青眼眸，溫煦的眉眼，恰到好處的彎眉和雅緻的側臉……

然而。

林滄徹徹底底呆住了。

青年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次眨了眨眼睛，确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一團亂麻的思維瞬間籠罩了他混沌的内心。

完全、完全無法思考了。

他剛剛到底在與誰接吻。

他是不是掉進了更深一層的夢魇。

眼前的人，神情躲閃，發絲淩亂，臉上泛着微醺的紅暈，薄唇充血，明顯是一副剛剛接完吻的模樣——

卻有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

“林滄。”那人喚他的名字。

熟悉而陌生的聲線，聽别人吐出自己的聲音，竟是這般奇異的感覺。

“回去吧。”那人嘴唇開合，林滄不可遏制地注意到了那片薄唇上有一抹淺淡的咬痕。

他咬得太過用力，那抹咬痕印在充血殷紅的薄唇上，明明極其淺淡，卻彰顯着極其明顯的存在感。

林滄滿心混亂，然而還未開口，忽然感受到一陣極強的拉扯力，緊接着眼前一黑，猛地跌入了一片黑暗。

昏迷之前，林滄隐約感覺到那人扣緊了他的指尖。

林淵拽着林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脫離夢魇之後，靈力枯竭的林淵無法在半空維持身形，摔得極為狼狽，好在林滄墊在他的身下，為他承受了更多的壓力。甫一落地，林淵迅速松開二人交纏相扣的手指，把绾魂戒從青年的指節轉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刀裁墨畫的眉目瞬間改變，林淵摸了摸臉，重重吐出一口氣，看了一眼昏迷的林滄，臉上浮現起了極其複雜的神情。

他吻林滄是有原因的。

绾魂戒的确能帶他出去，但卻隻能帶一個人。

他們具有相同的血脈，所以在林淵再次被“魇”抓走之前，看到林滄結痂的下唇，心一橫，把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他的口中滿是鮮血。

他舔舐着林滄受傷的下唇。

鮮血交融，靈魂重疊。

绾魂戒會短暫地誤判，把他們當成同一個人。

然後帶他們出去。

這是在那種情況下，林淵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把他們兩個同時帶出去的方法。

可是他沒能預判到林滄的反應。

青年下唇淺淺的傷口隻能滲出細微的血絲，盡管林淵瘋狂地用舌尖頂開那道傷痕，卻始終無法綁定二人的靈魂。绾魂戒在林滄身上生效，青年的意識慢慢回籠，林淵卻感覺自己逐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緩慢卻無法抵抗地重回夢魇。

而就在林淵升起一抹焦急的時候，剛剛獲得身體控制權的青年突然攬住他的腰肢，扣住他的後腦，狠狠地回吻了他。

被林滄撬開齒間的瞬間，林淵幾乎是大腦一片空白。

一切都變了味道。

這不再是為了汲取血液的救人，而是，真真正正的親吻。

林滄怎麼會親他，林滄甚至看不見他，不知道他是誰。

他到底做了什麼樣的噩夢，才會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瘋了似的抱着他接吻。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讓林淵沒有立刻把林滄推開，何況他還惦記着绾魂戒。

于是青年變本加厲地吻他，逡巡他的口腔，吮吸他的舌尖，吻到他渾身發軟，幾乎站不住腳跟。

直到指間被青年強硬地撐開，與他十指相扣，绾魂戒硌疼了他的指節……

林淵才蓦然從這個深切的吻中回神，勉強維持着搖搖欲墜的精神，在滿天黑褐色的風沙中，從師娘死去的廢墟中抽離，下定決心，放下一切清醒和理智，熱烈地回吻了青年。

然後重重咬破他的唇。

鮮血融合，被他吞入喉間。

绾魂戒終于把他們當成了一個人。

绾魂戒生效的刹那，所有的幻象一瞬間消失，風平浪靜，林滄的眼睛終于有了落點。

林淵成功了。

他救出了兩個人。

盡管以那種方式，盡管讓林滄看到了他的臉。

雲疏月朗，林淵脫力地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月下灰白色的幾縷淡雲。

绾魂戒生效的瞬間，抽幹了林滄的精氣神，所以此刻的青年還在昏迷。

幾縷薄雲在空中極緩極緩地飄來蕩去，時舒時卷。林淵的目光無意識地追随着那幾縷薄雲，大腦放空，一片空白。

他什麼也不敢想，隻要一想，思維就不受控制地跌進那個熱烈的吻裡。

林滄到底，到底在夢裡看到了什麼。

才會那般不管不顧地親吻。

薄雲纏繞着灰色的月，不知過了多久，林淵忽然聽到身旁的青年低低地哼了一聲，林淵側了側臉，撞進了青年的眼簾。

青年下唇的傷口過于顯眼，林淵感覺自己的臉頰迅速升溫，寒涼的夜風也壓不住蒸騰的熱度，林淵略微慌亂地擡起手背，冰了冰側臉。

然而并沒有什麼用處。

好在林滄剛剛醒來，思維還不太清醒，加上夜色深沉，青年沒有注意到林淵的異樣。

林滄緩緩坐起身來，餘光瞥到衣着單薄的林淵，第一反應是脫下衣衫，蓋在了林淵身上。

“……小心着涼。”林滄的聲音沙啞。

林淵沒料到青年竟是這種反應，怔了一怔。他本以為青年會揭曉他的身份，然後直白地表達對于貿然親吻的不滿。

他甚至想好了反駁，反正他隻是想救他，至于親吻，也不知道是誰先讓它變了味。

林淵支起身子，披着青年的衣衫，默默地等待青年開口。

沒想到青年竟然什麼也沒說，隻是怔怔地發了會呆，然後站起身來，向林淵伸出手。

“走吧，我們找個客棧。”

林淵再次預判錯了林滄的反應。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林淵握住林滄的手，借力站了起來，發現青年真的什麼都不打算說之後，微微蹙起眉頭，開口道，“你剛剛……”

“剛剛有個陷阱，等我明天恢複靈力再回來處理。”沒等林淵說完，林滄就打斷林淵，迅速說道。

林淵沉默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奇怪，“既然是陷阱，那你怎麼出來的。”

林滄詭異地頓了頓，沒有回答林淵的問題，反而轉口問道，“我昏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林淵默然。

好像哪裡不對。

林滄該不會以為，他是一個人進去的吧……

于是林淵換了個話題，指了指林滄的下唇，問道，“那這是怎麼回事。”

林滄的臉唰地紅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林淵挑起眉毛，再接再厲，“偷偷跟人接吻了？”

“沒有，不小心咬到了。”這次林滄反應倒快，面無表情，立刻否認。

林淵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