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她不禁有些感慨,春風這樣一個小丫鬟,如此重視親情,出事了既不求自己不受罪,也不求自己的前程,一心隻想保護家裡的父母弟妹。有的人身為金尊玉貴的小姐,卻是那樣的冷酷自私,一心一意想給自己謀個好人家嫁了,為此不惜讓親爹娘、親姐姐墊背……
她輕輕搖了搖頭,将這一點思緒抛諸腦後,聽見春山對春風說:“還不給姑娘磕頭,二姑娘最是心慈,又一言九鼎,她答應的事,再沒有不做到的,你家裡人是肯定無事了。”
又傳來春風帶着哽咽的感謝的聲音,娉姐兒卻沒有心思仔細聽了,她用指節扣了扣桌子,蹙眉吩咐道:“你們兩個分别去把殷宜好和蘆莺給我帶過來,我當面問清楚了,就去回給娘知道。”
蘆莺是第一個被帶到的,小丫頭進來的時候還在做着一飛沖天的美夢,臉上的得意生動地遊走于她飛揚的柳眉和明亮的杏眼之中,唇角也翹個不住。娉姐兒對此人充滿厭惡,連同她說話的興緻都沒有,不過看了一眼,就厭惡地别開眼,吩咐鬓雲将她帶到耳房去看管,又道:“她若在不該說話的時候嚷嚷起來,你就死死捂住她的嘴!”
蘆莺見娉姐兒沒有給她想象之中的優待,登時不滿起來,張口便道:“二姑娘,您雖然看不起我出身低微,可我腹中的好歹是您未出生的侄……”
鬓雲一開始沒有領會娉姐兒的意思,畢竟方才二春和娉姐兒的談話她沒有聽到,聽完吩咐,還在發呆,及至聽清楚蘆莺在說什麼,吓得一個激靈,連忙下死勁将她的嘴捂住,拖着她進了耳房。
鬓雲經常跟着娉姐兒跑跳,别的丫鬟嬌嬌怯怯,連馬廄都不敢靠近,鬓雲卻是敢給娉姐兒牽馬的,作養得身體靈活而又矯健,對付蘆莺這麼個身量未足的小丫鬟,那是手到擒來。面對她的鉗制,蘆莺再不能像對付春山和春風時那樣掙脫了,隻能嗚咽着被她拖走了。
又過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好哥兒進來了,他臉上挂着讨人喜歡的笑意,神情卻有些疑惑,向娉姐兒笑道:“難得二姐姐請小弟來坐坐,可是有什麼事?今日雖是休沐,不必上學,可我在父親的書房裡,正向趙先生請教學問上的事呢。”
趙先生是甯國公府養的清客之一,很得殷萓沅看重,有時候殷萓沅在禮部遇上棘手的事,趙先生也會幫着出主意。
不過娉姐兒隐約記得,趙先生的學問并不出衆,相反頗有幾分歪才情,作得好詩,畫得佳畫,雖然很聰明,卻是那種“不務正業”的聰明。
她不覺得趙先生在學問上能給好哥兒什麼幫助,卻也懶得去揭穿他的謊言,隻開門見山地問他:“你是不是沾染了星馳樓的四等丫鬟,還讓她懷了你的孩子?”
在娉姐兒原本的假設中,此時此刻她應該是疾言厲色地一拍桌子,聲色俱厲地質問弟弟,他若眼神躲閃或者狡言飾非,她再把蘆莺從耳房裡拖出來跟他對峙。
但真正看到好哥兒的時候,一股強烈的疲倦忽然襲來,娉姐兒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了,父親、母親、妹妹、弟弟,一張張面容從她眼前劃過,帶來的卻都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這些傷心的往事讓她身心俱疲,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哭,去笑,去罵。怒其不争也好,哀其不幸也好,她已經沒有餘力了。
好哥兒沒有察覺娉姐兒的疲憊與倦怠,雖然秘密被戳穿之後又驚又怕,但聽她的語氣并非斬釘截鐵,覺得或許姐姐是聽了一些流言或者産生了一些揣測,并沒有如山鐵證,覺得或許還可以掩飾。
于是他涎着臉笑道:“姐姐這話,做弟弟的倒是聽不明白了。姐姐也知道,弟弟這一向都在用心讀書,也就是前些日子過了院試,才略放松了幾日……”
娉姐兒擡起臉,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要等蘆莺的孩子生下來,和你滴血認親,鐵證如山了,才會認嗎?”
望着這張與自己十分相似的臉,娉姐兒覺得心痛極了。不知不覺間,好哥兒已經長得比自己高了,可他的所作所為,卻還不如小時候。
好哥兒聞言,臉色也難看了起來,他沉默了半晌,嗫嚅着問娉姐兒:“姐姐,我……這……她真的有了身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