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睜開眼，竟迎面看見黑無常的臉。

細挑的桃花眼，閃爍出又透徹又微微冷漠的光芒，而那眼神深處似乎夾雜的有些莫名關心，蘸蘸愣怔的這兩三秒時間，黑無常已經扭過頭，露出高挺的翹鼻，和精緻絕倫的側臉，黑色鬓發垂過側肩。

冷不丁一眼，還以為撞見了天使，但很快，窗戶外色彩斑斓的詭異天幕，及周遭所在地的景象，生生澆滅了蘸蘸的熱情。

牆壁上挂着大大小小上百把剪刀，每一把都血迹斑斑，櫥櫃裡密密麻麻的罐子裡，每一個都塞滿手指。

“十八層地獄第二層，剪刀地獄？

“看來還沒傻，”黑無常冷言冷語道，手裡拿着把剪刀。

蘸蘸吃驚，以為他要絞斷自己手指，吓得想縮回手，但沒想到頭顱以下，根本毫無動靜。

“你若不想像你表妹一樣，就别亂動亂想。”

“我表妹？”蘸蘸滾動眼珠子，循着黑無常視線，轉頭正對上隔壁棺材上阮煙的臉，不看則以，一看吓了她一跳——

阮煙臉上隻剩下嶙峋白骨和披挂的皮肉，黑洞洞的眼眶裡，鑲嵌着顆黑眼珠子。

溢滿憤懑。

她說不了話，她嘴被撕裂了，她也動不了，她身體也被撕裂了。

衣裳寥寥無幾的披搭在骨肉分離的軀殼上，每一小塊皮肉上都是細碎的牙印，這就是遭百鬼啃食的表象。

“在人世間，鬼魂是惡，善良是人，可在三千世界，人與鬼并沒有區别，都是平等的生命體。”

“慈悲作菩薩，覺悟成佛，當人變得邪惡、貪婪、殺戮、殘忍，那當下了地獄，一樣淪落成鬼。”蘸蘸念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現在修鬼心，永生墜鬼道。”

随着蘸蘸不絕于耳的講經，阮煙眼睛中的神色越來越暗淡，恨意越變越模糊，她的神思帶着前世的記憶和情緒，漸漸在這片領域中彌散消融，終化虛無。

“你何必管她？”黑無常突然說，“讓她多一時執着，便多一時痛苦。”

黑無常說着話，手上不停，指縫間銀光閃爍，一上一下的在蘸蘸脖頸上翻飛，蘸蘸直至此時方才注意到銀針，原來她能說話，是因為黑無常先前将她的臉給縫合了。

而此時，他正在縫合她身體的其他部位。

蘸蘸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想了想，方才回答他先前的問題：“渡她一程，我心無塊壘。”

“好一個心無塊壘，”有人推門而入，血雨腥風倒灌入門内，華麗黑色大氅之中，露出閻王那張白白淨淨的臉，他嬉笑着來到棺材旁，往地下放一框針線。

“你還需要的，我給你找來了，喏，”他對黑無常說話。

黑無常話很少，點點頭：“謝謝。”

閻王立馬作西子捧心狀：“你好冷漠哦，你可知這能活死人複白骨的針線，是我從大荒域外好不容易取來，這作為你年終獎金，已經遠超份額了好吧！竟然一點都不感動！”

反倒是蘸蘸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麼，其實你們不用拿來這麼多，隻要給我四肢稍稍縫合一下能走就可以了。”

她脖子上的筋骨皮膚随着黑無常穿針引線漸漸恢複知覺，隻覺得他一針一陣速度又快，繡得又綿，難怪會用掉這麼多珍貴材料。

沒想到閻王卻擺了擺手，說：“一個女孩子，好看多重要，再說，小黑年終獎額度不夠，你今年是夠得啊！”

“啊？”蘸蘸茫然。

閻王搓手：“白無常介質屬‘陽’，隻有你能在人世間走動，而你這一次打開介子空間，竟将鬼島上數以萬計曠日持久的老鬼統統吸入地府，填補上一小部分先前的丢失，我這半年勉強能對上面交差了~！”

蘸蘸無言以對，她先前因被阮煙逼急了，兩敗俱傷的打開芥子空間，沒想到誤打誤撞的直接解決了任務。

當然，也不是沒代價，她同樣死得極難看。

閻王還想絮叨什麼，卻被黑無常一記冷冷眼神壓制：“你要沒事就麻煩不要打擾我。”

作為萬年合作夥伴，每一位坐上地獄職位的司者皆有天生命定，能力有大小，職位有高低，但在尊嚴上卻誰也不比誰弱。這就像是人世間的公務員一樣，領導給你穿了小鞋，你可以舉報領導，頂多不升職，但不妨礙繼續工作。

閻王撞了一鼻子灰，悻悻的抓起阮煙的屍骨離開，瀝瀝拉拉一地血塊肉屑，閻王不在意的就好似随手路邊抓了把草，臨到關門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回頭：“對了，你第一次完成任務，有獎勵哦！”

話音剛落，門無風自動，啪的将閻王狠狠隔絕在外，也不知有沒有打到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