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城的暴雨說下就下,黑壓壓地壓下來,像是撕開天空,露出猙獰面目的怪物,整座城籠罩在滂沱的水幕中。
醫院病房沒開燈,好似籠罩着一層霧,玻璃窗外雨聲淅瀝,雨滴絲絲縷縷滑落,在透明玻璃窗上留下一串斑駁的水迹。
床頭的呼吸機正常運作,響着滴滴聲,謝陳的呼吸很輕,幾乎湮滅在嘩啦的雨聲裡,但他的胸口緩緩起伏,從手術室出來後,醫生說他的情況很穩定。
門外,不知道是哪間病房按了鈴,一陣通報音過後,護士推着車從門口經過。
接着,一陣争吵聲闖入謝陳耳朵,他不知道是從哪間病房傳出來的,也聽不真切争吵的内容。沒持續多久,那些吵鬧便被護士制止了,隻留下一陣小到不能再小的說話聲,好像蚊子嗡鳴。
這樣的喧嚣,一點點灌入謝陳耳膜,卻讓他覺得格外安穩。
他緩緩睜開眼睛。
雨勢越來越大,嘩啦聲也越來越清晰,直到完全蓋住那陣細小的說話聲,清晰得仿佛就在耳側。
睜眼醒來是個漫長的過程,就像被人叫醒時的起床氣,他花了幾分鐘才完全平靜下來。
接着,他側頭用餘光掃了眼窗外,灰蒙蒙的,什麼都看不見。
屋子裡很安靜,除了他再沒有其他身影。
然後,緩緩重啟的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人,是梁舟淮。
仿佛是心有靈犀,下一秒,病房門就被人推開了,梁舟淮西裝革履,右手提着昨天送粥的那隻保溫桶,左手抱着一束紫藤花,英俊得好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
謝陳無聲笑了笑,笑意落進梁舟淮眼中,他連忙走過來,放下手裡所有的東西,彎腰低頭,從上而下注視着謝陳,聲音柔和:“醒了?”
謝陳點了點頭,眉目間飽含眷戀。
梁舟淮擡起左手,食指指尖輕輕拂過他的眉骨,觸感有些涼。謝陳餘光一掃,一道金色定住他的視線,它來自梁舟淮的無名指,鉑金戒圈光澤依舊,内側刻着“Dreamboat X&L”,是他和梁舟淮的結婚戒指。
他的思緒仿佛亂飛進了外面漂泊的大雨中,暢快得不知道說點什麼好,甚至開心得有點朦胧。
直到梁舟淮收手,他亂飛的思緒才從玻璃窗外飄進來,濕漉漉的,眼眶有些酸澀。
梁舟淮沒說什麼,隻笑了笑,他掖了掖謝陳的被子,說:“我去叫醫生。”
接着,梁舟淮轉身,謝陳一直注視着他,一眼就掃見了他同樣濕漉漉的後背,西裝是深色的,被雨水洇濕了一大塊,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衣服……濕了。”
盡管他的聲音很輕,但梁舟淮還是聽到了,他都抓上門把手了,又轉身走回來,問謝陳:“你說什麼?”
謝陳揚起眉眼,隔着氧氣面罩,聲音有些模糊:“你淋雨了?”
梁舟淮反應了幾秒,知道謝陳的意思後,反手摸了把自己的後背,笑着說:“早上你睡着了,我回家換套衣服,來的路上順路去了趟花店,下車淋到的,沒事。”
說罷,脫了外套:“拿去烘一烘就幹了。”
謝陳眨了眨眼,微微仰頭,看見了床頭那束沾着雨滴的紫藤。
紫藤,豆科紫藤屬,花語除了沉迷的愛,還有一個——依依的思念,執着的等待,為情而生,為愛而亡。
謝陳等到了。
來年春天,湖濱西路那棵紫藤,差不多也該開花了。
…
梁舟淮反手關上門,整個人脫力靠在旁邊的牆上,心裡充斥着劫後餘生的慶幸,方才在謝陳面前,他極力克制情緒,直到這一刻,懸着的心才真正落回地面。
他深呼吸了幾次,平複好情緒,找了謝陳的主治醫生過來。
仔細檢查了一番,确認謝陳已經完全脫離危險,但經此一遭,他的身體難免受到損傷,之後需要住院靜養。
連天的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醫生出去後,梁舟淮拉上了窗邊的紗簾,并打開床頭的牆燈,搖了搖病床,扶着謝陳靠起來。
之後,他拉出椅子來,在謝陳旁邊坐下,說:“孟姨煲了湯,但你現在不能吃東西,等能吃了我再去給你熱。”
謝陳點點頭,拉過梁舟淮的手,拇指摩挲過梁舟淮戴着戒指的無名指,說:“你别等我,自己先吃。”
梁舟淮笑着說好,謝陳有幾年沒見過他這麼好看的笑容,一時呆了眼,直到梁舟淮把手抽回去,他才回過神。
梁舟淮翹着腿,十指交叉搭在膝蓋上,平視向謝陳的目光多了一絲威嚴,謝陳“咳”了一聲,知道這是要好好談談的意思,主動開口道:“問吧。”
梁舟淮唇角一勾,對謝陳的識相表示贊揚。
接着,他問:“謝潼和謝鋒為什麼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