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孫啊!!!!!!”
“我可憐的孫兒啊!!!!!”
金陵城民皆被這怆天呼地的哭喊聲所震撼,都十分自覺為來人開出一條道來。
哭喊着是一位古稀老婦,兩鬓已然蒼白,滿臉盡是歲月磨砺留下的斑駁。
老婦身着奢華靛藍衣袍襦裙,衣襟、袖邊、裙邊繡着金絲茱萸紋,上衣松鶴左右,栩栩如生。
若是平常,這必定是一位雍容華貴、莊重大方的老夫人。
可此時,老婦因劇烈走動讓發髻金衩搖搖欲墜,衣飾因推搡變得殘皺不堪,臉色也因悲切痛苦而顯得異常獰惡。乍一看,好像是陰間惡鬼現身索命!
城民們都紛紛後退幾步,遠離這陰森霸道老婦,生怕被波及魚池,倒黴遭殃!
沒錯,金陵城的百姓們就是這麼的防患于未然,看戲也要看人、分場合的!
而攙扶老婦左右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婦女。
二人樣貌看起來倒是純良些,也是身着富貴綢服,衣袂、裙擺間均繡有金絲茱萸紋,看上去十分華麗。
隻是二人愁眉淚眼,面如死灰,再華美豔麗的裝扮,在此刻也都黯然無色。
随從四人見到來者,‘撲通’一聲下跪在地上,低眉垂眼,不敢出聲。
過了片響,随從甲沉痛道:“屬下保護不力,請老夫人,老爺、夫人責罰!”
随從乙亦悲憤交加:“老夫人!老爺、夫人!是他!是他殺害了公子!!!”
楚爍立即正色道:“這位公子,現在還未證實為我阿弟所為,請你慎言!”
随從乙輕蔑道:“證實?楚大少爺可真是會說笑!當晚就隻有他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他也承認了并無他人,不是他殺難不成是鬼殺嗎!!!楚大少爺休要徇私偏向,民衆的眼睛可都是亮堂的,不會受你們左右!我勸楚二少爺還是早先伏罪,不要做甚麼無畏之争了!就算是再給你一日時間那又怎麼樣?大人!我看他們争取這一日時間就是想整什麼幺蛾子,指不定是找人為他們的二少爺做替死鬼罷了!大人!您可千萬不要被他們蒙騙啊!!!”
老夫人早已平複好情緒,不見方才的失儀,從随從乙的隻言片語中理清原由,方而後兇狠狠道:“大人,此人殺害我乖孫,為何不讓他就地伏法!?大人!難道天子腳下的官員都是如此不作為的嗎!?”
知府大人聽聞,霎時面色赤白,但一見發難的是一位老婦,仁慈之心又讓他把臨到口上的處斥責給壓了下去,手中驚堂木一拍,喝斥道:“堂下何人?膽敢辱我朝官員,可知罪?”
老婦人身旁的婦人福身跪道:“大人,我等是沈氏布莊的掌櫃。我母親并非有意僭越,隻是我兒這般橫死,我母親實在是心痛難耐,才一時口出不遜,還請大人望我母親已有春秋,實在無法受刑,我等願替母親承刑,請大人海涵。”
中年男子也一并下跪,大聲道:“還望大人海涵!也請大人一定要捉拿到兇手!祭我兒亡靈啊!”
老婦人面色陰厲,懷帶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怒視跪地二人,随後正眼平視知府大人,姿态盛氣淩人,猶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城民見老婦人不可一世的神态,也都紛紛開始議論這是何許人物?為何如此傲慢無禮?‘讨伐會’、‘誅惡幫’的人員更是被攪得心癢難耐,恨不得撲上去問:
你他娘的到底是誰?是誰給你勇氣這麼傲慢的?
話說,沈氏布莊是何許人物?
在承瑞晚期年間,扶風城懷城縣北棠街有一家“沈氏布坊”,經營土布生意,主要銷往當地和烏郡貧困山區等地。
沈氏數代人一直是做土布生意,但始終都是小生意,沒有什麼大起色,生活起居也隻是吃飽穿暖罷了。
要說沈氏布坊是如何做大做強,還要從沈綢勳這一代說起。
沈綢勳是個聰明機智、心思缜密之人,從一開始的土布生意慢慢做至綢緞大商,後來還娶了金陵城同做布莊生意的黃家三小姐:黃英。
黃英便是上面所提的老婦人。
黃英從小性格便是強勢,長大後協助父親生意更是精明強幹。但,黃英的個性也導緻她控制欲極強,從不允許别人反駁自己也不聽從他人意見,好在她眼光犀利,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在沈綢勳因勞疾去世後,她便開始掌控‘沈氏布莊’,布莊在她的帶領下愈是日漸壯大。
然而,随着年月的增長,她的個性卻更為專橫、霸道!
沈銳便是在她的羽翼下成長,把她所有的缺點統統都學了個盡,甚至青出于藍勝于藍。
沈銳在懷城縣時,已是滿城皆知的橫行霸道、嚣張跋扈之徒。
縣城大人受賄沈家錢财,對沈大公子做的事統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懷城縣縣民真是個個叫苦連天,無人應暇。
在上月之餘,沈大公子因強奪林氏小兒身子,導緻林氏小兒事後斃命。林氏也是稍有權勢之家,誓要沈氏将沈大公子交出服刑。
事情鬧得滿城風雨,這才把沈老夫人和縣城大人吓得魂不附體,匆匆找了個仆人頂替沈銳,從中混水摸魚度過此關。
此後,沈家變賣布莊、家宅以及田地後,舉家搬遷到金陵城,試圖東山再起,叱咤金陵。
誰料,金陵城并不是沈銳“脫胎換骨”之地,而是他的葬身之處。
知府大人細細觀察沈老夫人神色,見她面上一片厲煞之氣,深知若與此人過多糾纏,必然讨不得半分之理,十分舒心,遂即道:“此件命案目前尚是疑窦叢生,亦為免我等錯判,冤枉他人和讓真兇逍遙法外,我亦同意再進行調查。且方才我已應予楚大少爺一日時間,本官既已出言,便由不得你等揣測!先将楚燿押至牢房候審,不得有誤!其他人等回府待傳,都散去罷。”
左右聽令,高喊道:“散了,散了,都散了!”
城民見已無熱鬧可看,也都陸陸續續離開,回家吃午飯罷了。
沈老夫人心中惡氣節節升高,又不能當堂發洩,隻得狠狠盯死楚燿,似要将他當場千刀萬剮!奈何隻能是想象,楚燿早被衙衛帶回牢房。
沈老夫人擡頭望向懸挂在高堂之上的四字真言──“明鏡高懸”,又審視在案上理文書的知府大人片響,側身低頭微微哂笑,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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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隻覺眼前全是白茫茫的迷霧,辨物不清。
“這是哪裡?”
懷着疑惑,肖骐一邊探視一邊向前走去。行了不到一刻,在他眼前十步開外的地方,白霧朦胧中依稀見到一人影站立着。
“是誰?”
不待多想,肖骐快步上前走去。
來到人影身前,卻發現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燿。
楚燿一動不動站立着,雙眼直勾勾地注視着他。
肖骐不察有異,喜逐顔開:“二郎,你在這裡幹嘛啊?這裡是哪裡啊?怎麼那麼多白霧,黏糊糊,怪惡心的!”
楚燿面上仍是面無表情。
白霧越來越多,漸漸都向肖骐靠攏。
這霧異常潮濕,在空中飄飄浮浮,再慢慢滲入肖骐五肢。肖骐隻感到腦袋恍恍惚惚,迷離混沌。
肖骐見楚燿不答,恍惚道:“二郎,你怎麼了?這裡好多霧,我好難受啊,我們快離開這裡吧,好不好?”
楚燿眼含水光,嘴唇微微蠕動,似在說些什麼。
肖骐努力側耳傾聽,卻還是什麼都聽不到。他正想再走近些問問楚燿,卻感到身後有人拉扯住他,讓他無法前行。
他轉過身去,看清迷霧中的人,道:“小淺?你在這裡正好,幫我問問二郎他說些什麼了?我怎麼都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肖淺清脆的聲音傳入肖骐耳内:“哥,你在說些什麼啊?”
肖骐道:“二郎啊!你看,就在我前面啊!”
肖淺目光落在她哥身上,隐隐作痛,含淚垂眼道:“哥……我知道,你很傷心,但是……二少爺他……他……已經……”
肖淺哽咽低泣,不忍再說下去。
肖骐神思恍恍問道:“小淺,你在說些什麼啊?二郎不是就在……”
語音未定,一滴紅光從楚燿身上滴落在地上。這紅光在白霧中顯得格外刺眼,肖骐怔怔看着,充滿疑惑。
“滴…滴…滴…滴…”
越來越多的紅點落在地上,肖骐思索半天,猛然回神,這不是什麼紅光,這是血,是鮮血,是從楚燿脖頸處流下來的鮮血!
待他意識到什麼情況後,迷霧亦在逐漸消退,視線一下子清明起來。
肖骐驚聲道:“二,二郎,你怎麼了??”
楚燿一言不發,腦袋慢慢向右側傾斜,直至形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咔擦、咔擦。”
一聲似是什麼東西折斷的聲響闖入肖骐耳中。
“啪!”
楚燿的頭顱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掉落在地上,發出“咚咚”的撞擊聲。
肖骐雙眼大睜,心口遽然劇痛萬分,身子一軟,跌落倒地。
楚燿脖頸處血液還在濺落,四周充滿了濃烈的血腥鏽味。
“肖骐,肖骐。”
一陣叫喚聲在肖骐腦中響起。
肖骐早就感受不到外界任何變化,手腳發寒,口舌打顫,渾身像是灌了鉛無法動彈,隻能顫顫巍巍重複着一個字:“二…二…二…”
“肖骐!肖骐!”
不知在何處,叫喚聲還在繼續。
肖骐面無人色,隻覺臉上有什麼溫熱液體滑過,擡手一摸,眼前赫然出現一抹血紅!
肖骐頭腦發脹,欲将崩潰!
就在這時,楚燿的頭顱突然滾動到肖骐腳旁,雙唇一張一合,似在念念有詞。
肖骐怛然失色,喉道發緊,連聲音都變了:“二…二…二…”
“二…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