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上前一手截住了沈老夫人揚下來的手,厲色道:“母親,平日裡你怎麼作威作福我都可以忍受。但是,這是在公堂上,請你尊重我的夫人,也請尊重我!銳兒今日得此下場,還不是多虧了你平日裡的“萬般寵溺!”
他頓了頓,又低聲說道:“若不是…若不是你……他怎會,怎會如此狂妄跋扈!明明…他小時候明明很乖巧懂事……母親,我真是要好好感謝你,感謝你幫我教出了這麼個好兒子…隻可惜…隻可惜…他無福消受……算了吧,算了吧……母親,不要再作孽了……”
他聲音雖小,可在堂的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不免也有些感傷,為他平日的懦弱無能,為沈銳的削善為腐,更為沈老夫人的盲目寵愛。
沈老夫人則一副不敢相信的驚吓神情看着他。
從小到大,沈時從未反抗過她,除了成親一事跟她鬧過脾氣外,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嚴肅的喝斥她。
沈老夫人感到眼前一暗,身體搖搖欲墜,随從乙趕緊扶穩了欲将摔倒的沈老夫人。
沈時也是一驚,欲上前攙扶。
沈老夫人大手一輝,指着他的鼻子罵道:“好!好!翅膀硬了是吧!你們都不在乎銳兒的生死,很好啊!這偌大的金陵城,也是這麼沒有王法的地方!我的乖孫無辜喪命,現在仇人就在眼前,我竟不能手刃兇手!可憐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啊!老天爺,你怎麼不一道雷劈死這個殺人兇手啊!!”
知府大人一臉頭痛欲裂,示意左右出聲。
左右大聲道:“肅靜!肅靜!堂上不得喧嘩!”
沈老夫人哪還聽得進旁人話語,她已認定楚燿是兇手,一副隻要不判楚燿個殺頭之罪,她就要在這公堂上撒潑打滾一輩子了。
楚燿平時最讨厭别人嘤嘤唧唧、哭哭啼啼的了。這沈老夫人如此厲聲哭喊,似要将在場的人的耳膜都震裂了才肯罷休!
楚燿捂耳也沒能将這聲音隔絕在外面,便沒好氣吼道:“吵什麼吵!又不是我殺他的!你再吵再鬧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與其在這浪費時間哭喊!還不如回去給你的‘乖孫’辦個體面的喪禮吧你!”
肖骐此刻實在是恨不得把他的嘴給縫上,讓他這張嘴再也不能瞎三話四!
楚爍也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不得胡鬧!”
沈老夫人聽他這話,竟也安靜了下來,眼帶兇光狠狠地盯着他,渾身散發出陰狠之氣。
忽然,沈老夫人袖口中有寒光突現,竟是一把匕首,以極快的速度直直向楚燿刺去。
誰也沒有想到沈老夫人會有此動作,皆都驚愣住了。等反應過來時,匕首已經深深紮入楚燿的肩膀。
原來,在沈老夫人沖向楚燿時,楚燿猛然回神,側身躲開,沈老夫人急轉匕首,一把紮入楚燿左肩。
沈老夫人拔出匕首,欲再刺入楚燿心口。
衆人忙忙上前拉開沈老夫人,卻料想不到,一個六旬老婦竟有如此大力,衆人僵持一會,這才将沈老夫人拉開。
沈老夫人雙手被衙衛挾持住,眼含寒光,披頭散發,怒瞪楚燿,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他:“我詛咒你不得好死!終有一日,我也要你跟我一樣嘗喪親之痛!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肖骐沖上去查看楚燿傷口,雖然流血過多,但幸好未傷經骨,“二郎,二郎,沒事吧?”
楚燿捂着左肩傷口,面帶微汗道:“沒事。”
待說完後才發現,剛才在跟沈老夫人撕扯過程中,心口處帶着的同心鎖不知何時滑落到了地上。
楚燿盯着同心鎖一動不動,眼裡有一絲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過。
楚爍安撫完沈老爺和沈夫人後便走到楚燿身旁,詢問楚燿情況,順勢将掉落在地上的同心鎖撿起交回楚燿手中。
楚燿看着手中的同心鎖一聲不響,随後狠狠的将它握在手中,鮮血一點一點地滲透在同心鎖上。
倏然,同心鎖發出一抹微不可見的靈光。但在這種情況下,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一絲變化。
楚爍又上前朝沈老夫人俯首以禮,道:“沈老夫人,請節哀。楚家一定不會讓沈公子死的不明不白,我們定會竭盡全力,捉拿殺害沈公子的真兇,以慰沈公子的亡靈,和還我阿弟一個清白。”
沈老夫人見行刺失敗,楚燿依然安然無恙站在她面前,一口氣堵在心口,嘶吼了幾句,仍不能發洩心中怨恨,又開始歇斯底裡的謾罵,詛咒!
一派瘋人老婦模樣,滿臉的淚痕和臉上的皺紋相互交錯,十指因憤怒而曲折扭曲,腰背不堪承負悲傷亦顯得佝偻,昨日裡那個在堂上不可一世的高貴夫人,在此刻隕落了。
公堂上頓時一陣哭喊聲聲聲不絕,嘶啞的聲音不斷沖擊着旁人的心頭,也撞進了楚燿的腦海,撞碎了楚燿的良心。
沈老夫人咒罵片刻,氣急攻心,竟暈死了過去。
知府大人不好以傷害他人性命來判決這六旬老婦,當下驚堂木一拍,道:“目前已證實楚燿與此案無關,但此事也是因你而起,本官現命你協助沈家,務必在十五日幫沈公子找到真兇,勿讓沈公子死的不明不白!可知曉?其他人等,一概退下!不得有誤!”
楚爍欠身道:“在下定當做到!”
沈老爺,沈夫人回禮,命随從擡着沈老夫人打道回府。
楚燿站在堂中,傷口早已被肖骐包紮完好,隻有絲絲疼痛還在提醒着他,這傷口因何而來。
沈植走了幾步,又停步回過頭來看着楚燿,眼中滿是詭谲離奇,而後又轉身離去,隻是嘴角處,似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而從剛才突發的混亂後,楚燿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沈植身上。
兩人四目相撞,前者漠然離去,後者疑慮重重。
楚燿一心應付着肖骐的聒噪,一心在心中想起警惕。
這人肯定有古怪!
眼下又讓他看到這副情景,心中不由的更加納悶,猜想道:“這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露着這副表情??為什麼他一臉傷心眼裡卻全是冷漠???”
城民們的喧嚷聲不時傳入楚燿耳内,隻是他再也沒有心思去細聽了。
圍觀群衆慢慢散去,唯有那一群是非之徒還在嚼三道四:
“你們說,這楚惡少是不是真兇啊?”
“誰知道呢?他們楚家勢力宏厚,憑空捏造一個人證出來有多難?”
“可是這倒不像捏造的啊?要是是假的怎麼不早點帶過來,硬是要熬到午時将至才把人帶來?”
“那他為何偏偏在午時鐘鼓響第二聲的時候将人帶上堂來?他怎麼不在響之前或是響第一聲的時候帶上呢?這就是他們的計算啊!為了不讓人起疑,就是要在第三聲鐘響前帶人出現,這樣不僅可以制造緊張氣氛,來個峰回路轉,也顯得他們确實是竭盡全力連最後一刻也沒放棄尋找,更沒有時間去混水摸魚,以假亂真!”
“聽你這麼說一說,确實是好有道理啊!可是,那楚惡少到底是不是兇手啊?”
“現在這個時候,他是不是兇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都認為他不是兇手!這才是楚大少爺走的好棋啊!”
“再說了,他平日裡作威作福!罵人打人毫無原由,犯下命案,那也是遲早的事!”
“是啊,楚大少爺還說會抓拿真兇!也不知到時候是哪個倒黴人要來做替死鬼了!”
“唉,可恨可悲啊!”
聲聲哀聲歎氣夾雜着幾分恨懑不平随風飄到這陰晴不定的空中,似要将躲在雲層深處的那些神明一一揪出來譴責質問:
為何要如此偏愛這楚惡少???
空中一片灰暗不見雲彩,就連烏雲都躲得無影無蹤,仿佛連它都想不到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遙眼望去,千裡之外亦是陰霾成片,朦胧間可見有高山綿延起伏,巍然屹立,直聳雲霄。
峻峰處常年雲霧籠罩,隐沒在其中的青瓦白牆若隐若現,虛無缥缈。
若再往近看,數個層層疊疊的小山峰淩空飄浮在山巒半腰處,錯落有緻,奇花瑞草,水榭園林,絢彩雅緻,如臨仙境。
而山巒頂峰,一座龐大宏偉白色宮殿懸于雲層深處,隻見其影,不見真容。
山林翠綠如茵,雲海茫茫無際,聚天地之精華,凝山川之靈氣,納日月之輝芒,這便是烏郡城聞名天下的──
望仙島。
熹風拂過,隻見雄偉的殿前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似無邊際,左右兩旁矗立着無數白旗飄飄,每面旗上都纂寫着氣勢磅礴的三個大字──
涅—天—境。
世人皆知望仙島以鐘靈毓秀聞名,不少達官貴人,文人墨客時常慕名而來,隻為可以吸取天地精粹,福澤繞身,激發靈感。
可唯有極少部分修真、求道、劍修異客知曉在這座層巒疊嶂的高峰上,有着所有能人異士所向往的修真門派──涅天境!
涅天境一脈曆史悠長,無人知曉它是何時創立,更不知曉是何人創辦。關于它的傳說更是森羅萬象,豐富多彩,此是後話,當下不作詳說。
望仙島,涅天境,千塵閣内。
在涅天境峰巒盡頭向東方向,有一别緻小築。内有奇花異草,争奇鬥豔,一棵異常高大茂密的桂花樹伫立其中,樹幹強勁挺立,樹葉綠綠蔭蔭,樹下一座黛瓦紅柱的八角亭,題字——
思亭。
亭子右側是一處清雅内室,室内的擺設極為簡單,一桌,一案,一榻,雖是極簡卻也雅緻。
倚靠着亭子的窗邊是一張檀木案桌,桌上一排筆硯,整整齊齊,而左側則是一張雕刻着寒蘭圖案的羅漢塌,榻身蘭花維妙維肖,妖豔欲滴的花蕊呼之欲出,宛似真蘭。
輕柔飄逸的帳幔如瀑布般傾瀉低垂,輕輕飄動,隐約可見置于幔内的白玉床榻,僅一層帷帳便将書房與寝室隔出了兩個天地。
移眼望去,一名身穿素白如雪廣袖長衫的男子靜立窗前,領口至肩處幾縷紅色桔梗紋絡攀爬而下,腰間束着一條同色桔梗紋寬邊錦帶,在鮮紅紋絡的映照下,那張淩厲張揚的側顔顯得尤為冰冷。
隻見他右手拿着一枚心形镂空同心鎖,此枚同心鎖是由純金打造而成的“心心相扣”同心鎖。
何為心心相扣?則是由镂空心形同心和實心心形心鎖組合而成。
同心邊緣撰寫着八個小字:“矢志不渝,同心永恒。”
而心鎖左右兩側則是分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雙鳳翺飛,背面同樣也刻着“矢志不渝,同心永恒”八個小字。
将心鎖放入同心镂空位置,兩者合二為一時,同心與心鎖内的暗扣便會将兩者緊緊環扣在一起,是為“心心相扣”。
兩者一分為二時,相戀的二人以血為誓,立下厮守契約,禮成後雙方便可依靠同心鎖來感應彼此,意為──
同心鎖,鎖同心。
生生世世,永系同心。
而此時,同心頂端那顆晶瑩剔透的白玉石正散發出微弱靈光,靈光忽閃忽明,漸漸暗淡。
男子微微蹙眉,眸中盡是藏不住的溫情脈脈與無邊眷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