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施月陰沉沉地盯着潛老先生片刻,也跨步跟了上去。
楚爍一人外出隻帶有一馬,不好自己騎馬而去,本想禮讓給潛老先生,奈何潛老先生不喜騎馬,來回推搡幾輪,楚爍索性牽馬一同步行。
餘陽西下,落日斜照,整個金陵城一片橙紅,如詩如畫。
街道上人行漸多,見到這三人畫面詭異的走在街上,個個都面露好奇之色。
楚爍的溫文儒雅,窦施月的伶俐張揚,以及潛居士的随意散漫,一股說不出的違和之感,又仿佛是本該如此。
潛居士大搖大擺走在二人中間,不時抓抓鳥窩般的頭發,不時又撓撓後背,全然忽略身後窦施月遞過來的兇悍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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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内,楚黎夢和連蘊一臉莫名的看着眼前的佝偻老者。
楚黎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繞身一圈細看,也實在看不出這個衣衫破爛,年過七旬的老人是什麼世外高人。
楚黎夢拉着楚大哥走到一旁,悄悄問道:“大哥,這個…不會就是你說的高人吧?我怎麼什麼都看不出來啊!”
楚爍道:“熳兒,人不可貌相。潛老先生博古通今,學識淵博,天文曆法,陰陽五行之事更是精通,與他共語一番,猶如醍醐灌頂,神清目炫。你也可以向他老人家請教一番,多多提升下見識也是好事。”
楚黎夢痛心不忍:“……大哥,我怎麼感覺你被騙了……”
窦施月投來贊同的眼神:“……”
楚爍無奈道:“熳兒,别胡鬧了。”随即上前同潛居士說道:“潛老先生,不如我們現在先去看下阿遙吧?”
潛居士思索半響,神色凝重道:“不急,不急。”
楚黎夢一聽此,便斷定了此人就是江湖神棍,也就隻能騙騙像大哥這樣‘頭腦簡單’的人了,她眼帶輕蔑的盯着潛行居士,怪聲怪氣道:“不急?我二哥現在都還沒有清醒!這還不急?是不是要他到了陰曹地府才算急啊?”
潛居士笑道:“要是真的能到陰曹地府那才是真的不急那,就怕他到了不咯。”
“你!”楚黎夢怒指潛居士,自小培養的涵養讓她無法對一個老者破口大罵,隻能轉身跟楚爍抱怨道:“大哥!他咒我二哥!我!我讨厭他!”
窦施月眼神如冰似箭,刀刀刺入潛居士皮肉,後者卻仍是不痛不癢,不顧不理,嬉皮笑臉地看着楚黎夢,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姿态。
楚爍夾雜在三人中間,左右為難,隻得向連蘊投去求救的眼色。
連蘊蓮步輕移,飄然來到潛居士跟前,福身道:“不知老先生現在需要我們準備些什麼嗎?”
“好說,好說。”
潛居士吟吟一笑道:“其實無需準備什麼,我也不挑食的,哈哈!”
連蘊一頭霧水:“……啊?”
潛居士又道:“竟然姑娘非要我說的話,就要……嗯……醬香雞一隻,碳窯烤鴨一隻,蒸魚一條,要桂花魚啊!最後還要金膳樓的八寶翅!好了,就這些吧!我一個老人家,也吃不下太多。”
連蘊:“……”
楚黎夢:……
窦施月:“……”
楚爍:“…………”
酒足飯飽後,夕陽也已西下,絲絲薄霧飄浮在半空中,陰陰郁郁。
楚府,思苑。
肖骐直至今日都是一刻不曾閉眼的守候在床邊,精神早已疲憊不堪,就在餘晖漸落後,困意如山般傾倒下來,他趴伏在床榻旁睡的極其辛苦,迷迷糊糊間聽聞有人叫喚,一聲比一聲洪亮,他緩慢睜開雙眼,入眼的便是一個滿頭銀發,滿臉皺紋的老者,正面帶詭秘,笑着看他。
肖骐瞳孔微縮,一把推開老者,驚叫大喊:“啊!鬼啊!!!!!”
老者被他猛地一推,跌倒在地上,嘴裡苦叫道:“哎喲怎麼回事啊?做甚麼這麼大力推一個老人家啊!”
楚爍等人也被肖骐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皆是一怔,連蘊回過神來,連忙将潛居士扶起,又對肖骐道:“肖骐,你怎麼啦?”
肖骐一臉驚慌抱頭蹲在床榻邊,瑟瑟發抖不敢發言,楚爍上前安撫道:“肖骐,是我們,不用怕。”
肖骐擡起頭來,待看清來人面貌,暗暗松了一口氣,驚惶失色道:“大少爺,那人是誰啊?”
肖骐偷偷打量着潛居士,方才驚魂的對望讓他心有餘悸,不敢再正面直視潛行居士。
楚爍輕聲道:“這是潛行居士,潛老先生,他是過來幫阿遙看診的。”
肖骐滿眼質疑,謹慎端詳此人,也無法看出他是個什麼人來,故又把疑慮目光投到連蘊身上,眼神飄動問道:他确定可以醫治二郎?
連蘊挑眉回應:我什麼都不知道……
肖骐放棄詢問,心想道:這人看似邋遢,不修邊幅,可眼睛卻亮的讓人膽顫,說不定還真是什麼世外高人?況且這是大少爺帶來的人,想必也是有什麼過人之處?也許他真的可以醫治的了二郎?還是以禮待他,不要拂了大少爺的一般苦心罷了。
肖骐思慮過後,便潛行居士行一大禮,赧然一笑:“老先生,方才實在失禮,還望老先生海涵。”
潛行居士:“好說,好說。”
肖骐又道:“多謝老先生不責怪。還請老先生,看望二郎罷。”
潛行居士走至榻前,細細觀察躺在床上之人,眼眶烏黑,面色慘白,死寂如屍。
他倚着背,左右來回踱步,又一臉雜色的凝視着床上之人,皺眉道:“難搞,難搞!”
靜默一會,他又神色詭異道:“奇哉,怪哉!”
他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合并,探向楚燿光潔的前額,閉眼口中念念有詞。
須臾,他猛地收回手指,面色詫異,驚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衆人被他的自言自語弄的一頭霧水,皆是滿眼疑惑的望着他。
思想半響,他開口問道:“你們跟涅天境的人是什麼關系?”
衆人則是面面相望,不知所雲。楚爍反問道:“不知潛老先生所說的涅天境是何許地方?”
潛行居士沉吟不語,又道:“那顔情你可認識?”
楚爍微笑着搖頭:“在下從未聽過此名号,更未見過此人。潛老先生,為何突然提及此人?”
潛行居士不答,他煩躁的在原地來回走動,一時愁眉苦眼,一時咬牙切齒,面色十分精彩。
最後他“唉”的一聲歎氣,似要将所有生氣與怨氣随之流去,道:“罷了,罷了。一切皆有天命。”又朝楚爍道:“少年,你留下來,其他人等都先退下。”
肖骐跨步上前,欲要開口,楚爍見之,先行打斷了他:“許壁,你尋幾人一同在房門外看守,不許閑雜人等前來打擾。”
“雲兒,窦姑娘,你們先去偏廳等候,有情況再知會。
“肖骐,熳兒,你二人就先去膳房準備些阿遙愛吃的東西,若等下他可以醒來,也可以先填填肚子。”
楚黎夢一聽到準備食物,神魂瞬間飛到膳房了,她一臉興奮道:“知道了,大哥!二哥醒來一定很想吃我做的甜食的!這次我一定好好表現,保證他吃了身體強壯!終生難忘!”
楚爍:“……熳兒,随便弄點清粥就可以了……不用這麼,大費周章……”
楚黎夢道:“大哥,你放心,我不會放太多糖的!”
楚爍不忍掃了她的興緻,隻能由着她去瞎折騰了。
肖骐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的挪到門口,看看床上氣若遊絲的楚燿,又望望一臉高深莫測的潛行居士,再瞧瞧連瞳孔都凸現着激動的楚黎夢。
肖骐千思萬想,最後毅然的邁出房門,跟随楚黎夢一同去了膳房──
他可不想二郎醒來後還要繼續受折磨。
夜,如冰川雪峰,剜心刺骨。
夜幕裡,滿天都是陰沉沉的、濃厚的化不開的濁雲。
它變幻着萬千模樣,像鬼像刹,似怪似魔,它戲耍着你,恐吓着你,淩虐着你,就在你閉眼戰栗的時刻,一把将你吞入腹中,萬劫不複。
風,如彈雨槍林,萬箭穿身。
它時而狂怒暴躁地咆哮而過,時而氣喘籲籲地唉聲歎氣。
高大茂盛的桂花樹随暴風擺動,搖曳不定,它席卷着樹枝、樹葉不停的顫動,猶如群魔亂舞。
弦月也早已被它趕進雲層,夜空中盡是一片幽暗。
黑夜中,它任意摧殘着花草樹木脆弱的生命,也随意吹動着人們心中深埋的陰暗,令人恐懼、窒息。
思苑内冷風肆虐,一片狼藉,窗棂不堪負重,發出“砰砰砰”的巨響。
然而房内卻無比寂靜,潛行居士正閉眼盤坐,神情嚴峻,楚爍在旁守護,紋風不動。
屋内燭火飄飄晃晃,暖意彌漫。
“啪!!!!”
窗栓終也無法承受重力,壽終正寝了。
狂風一下湧入房内,胡撞胡竄,四下作亂,嚣張跋扈,楚爍急忙喚人将窗戶封上,又恢複了一屋溫暖。
就在此時,潛行居士身上一道微光乍現,飛入楚燿體内,在楚燿四周張開一張近似透明的屏障,無法觸碰,與世隔離。
猛地,楚燿突然睜開雙眼,瞳孔内一片死白和空洞,嘴角處還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風,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