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還是重複那句毫無意義的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雛雞呆呆望着這名可憐又弱小的女子，這是身為人母的她所能做的一件卑微又自私的事。
可他們難道就有錯嗎？為什麼承擔錯誤的永遠都是最無辜的人？為什麼那些雙手染滿鮮血的人卻可以無憂無慮的活着？
一晃眼間，她的瞳孔滲滿血色，一時哈哈狂笑，一時捂臉痛苦哭，凄厲悲慘氣氛彌漫了整個公堂。
而沈老夫人呢？
她從見到紅衣女子開始便沒有言語，從不信神鬼佛的她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悸從内心深處攀爬而上，她似乎看到了幾抹小小的影子在她眼前尖聲慘叫，那一坨坨紫青紫青的肉團在地上跳來跳去，嘴裡發着“咔咔咔”的譏笑。
她慌亂的退後一步，尖聲吼道：“滾開！”
衆人一下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她一向狂傲的面容似是出現了幾條黑影，忽隐忽現。
衆人的眼光太過于直白，盯的她心底寒風陣陣，可她那麼好強的一人，是絕不會被一群平民的眼神吓倒，更不會将内心的恐慌暴露在外人面前。
她強作鎮定一番，便開始咒罵紅衣女子：“你這下賤胚子，生死都是任人宰割的命，裝什麼人！妖就是妖，永遠都别想成為人！我要殺了你替我孫報仇！你給我去死！去死！！”
她沖向雛雞，一把匕首在她的手中閃着冷光，可她還未近到雛雞身旁，便被一道強光給彈了出去，摔倒在地。
原是千面解封雛雞時，并沒有将全部封印卸下，而是留了一道防禦屏障，以防有人起了歹心，動了殺機。
雛雞突然仰天一笑，道：“我終于知道沈家兄弟為何都是這般了，哈哈哈哈！反正子慕死後我也不打算獨活了，不過，在我死之前，我…我要用我的神魂起誓，詛咒沈銳沈植生生世世輪回畜牲道，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得為人！沈家一脈世世輩輩斷子絕孫！哈哈哈哈哈哈！！！”
說罷她五指驟然變長，鋒利無比，一手挖出心丹，心丹周身紅光籠罩，她手一使勁，“咔擦”一聲，心丹上裂痕斑斑，随即四分五裂，化為一道輕煙，飄灑在公堂的每個角落，也飄進了那些敦厚心善之人的眼裡。
但，大多的城民們還是被紅衣女子的決絕，自毀元神的兇殘舉動驚的怛然失色，唯恐她一時興起，把他們也給一并詛咒了。
一時間，堂上叫的叫，跑的跑，摔的摔，現場一片混亂。
雛雞卧地倒下，臉色蒼白虛弱，隐隐竟還有些微微透明，一陣青風飄過，輕輕穿透她的身軀，拂過她的發絲，萬千青絲随風飄揚，竟在一寸，一寸，一寸的在慢慢消失。
最後，随她那顆化為塵埃的心丹一般，消散在風中了。
沈老夫人驚愕不止，她嘴裡大叫着“不要”，連滾帶爬的撲向紅衣女子的消失之地，尖叫連連：“不要！不要！妖怪！！還我孫來！還我孫來！！！”
四周鬧哄哄一片，吓得屁滾尿流的紛紛往外跑去，存有憐憫之心的仍也淚流不止。
楚燿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的這個地步，他也從未想過她竟會做出如此決絕舉動。
難道，愛，真的可以使一個人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嗎？即使是走向滅亡也在所不惜？
那麼恨呢？是不是也可以讓人苟延殘喘，隻為等到報複那一刻的痛快？
他覺得心口又開始抽痛起來，一扯一扯的，好像有誰在裡面要将他的心掰成兩半，一半扮演着冷酷無情，一半飾演着至仁至善。
他不由的想，冷酷就真是無情嗎？那麼仁善是否永遠也可以保持着初心呢？
“善惡到頭終有報，若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而已。”
千面不知何時站在了他旁邊：“沈銳如今也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
他斜了一眼沈氏，淡然道：“世上之事，一切都有因果，他今日所得到的果不過是沈老夫人當日種下的因。而她所做的一切，皆會被她所親之人來承受，這就是上天對她的最大懲罰！而她，依然會長命百歲活下去的。”
沈老夫人聽到此番言語，早如失了魂魄的破爛娃娃般倒坐在地上，面色發青，渾身顫抖，迷迷糊糊間早年的一些往事驟然湧入腦中：
賤人！你以為懷有孩兒就可以留在沈府？留在沈綢勳身邊？
我告訴你，你别做夢了！要不是我，沈家家業業會如此壯大嗎？哼！他不愛我？那又如何！就是不愛我，他這輩子也一定要留在我身邊！
放過你孩兒？哈哈哈！我為什麼要放過他？你自小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會放了他嗎！哈哈哈，真可笑！
綢勳，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來人，把這賤婢的胎兒，給我挖出來！再丢去喂狗！不要讓她昏迷了，我要讓她睜眼清醒看着，背叛我的下場，是要付出代價的！
沈綢勳！你不是人！黃英！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詛咒沈家世世輩輩斷子絕孫！哈哈哈哈！！！
哭喊聲，絕望聲，咒罵聲，慘叫聲絡繹不絕的在沈老夫人頭中響起，猶如洪水猛獸，不斷吞噬着她的大腦。
走開，走開，都走開！
無論她如何躲避，那聲音就像在她腦中紮根了一樣，揮之不去。
她狂叫不住，發髻松散，雙目驚恐，華衣髒亂，臉上斑駁淚水交錯堆積，那個光鮮亮麗、傲睨一世的沈老夫人，在此刻也随之死去了，而留下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案情已定，沈植被押解回牢待審，沈夫人整個人混沌一片，硬要随着衙衛一同前去。
陸知書無奈，隻得命還算清醒的沈老爺将她與瘋癫的老夫人一起擡回府去。
陸知書合上案狀本，提筆欲要寫下“結案”二字，可筆峰下紙，竟如千金之重，艱難無比，不由暗自感歎：
因果報應，上天何時對誰寬容過？
肖骐有點不明白千面說的意思，問道：“沈老夫人又是怎麼回事？”
千面道：“罪業已報，因果輪回罷了。”
肖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方才還在沈老夫人身上看到了幾抹陰影晃動，隻是一眨眼便又消失了，興許是他看錯了，畢竟……
算了，還是少想為妙，如今二郎已複清白，二爺在天之靈，也可安心了吧…
“楚惡少殺人事件”在今日也算是真正的完結了。
城民們無一不是感慨萬千，心想着這段時日對楚惡少的千百種猜度以及惡言相向，都自覺十分慚愧，可又想到他平時實在是諸多作惡，大家對他有此想法，也是十分之正常以及合乎邏輯和在情理之中的。
以至于後面有段時間，金陵百姓們都對他避之不及甚于以往，再論起他來也是心中五光雜色，還不如不說了呢。
于是，楚燿在金陵的‘最受歡迎’名頭也随之下跌了，肖骐還為此傷心了好一段時日呢。
話說回頭了，這既然不是他們的問題，那必然是要推一個人出來當‘替死鬼’的了。
最後，為了讓大家的良心都好過些，大家一緻認為，千錯萬錯都是這沈老夫人的錯，若不是她縱孫作惡，哪來這麼多事！若不是她上梁不正，下梁又何至于歪成這樣？
所以，當日離堂後不久日，沈植也被判了秋後問斬，沈夫人也是整日以淚洗面，沈老爺更是打算帶着愛妻逃離這個冷冰冰的宅院。
沈老夫人一邊要面對慘不忍睹的生意，又要擔憂親兒随時準備跑路，更要想法設法拯救唯一的親孫，夜夜還要面臨夢魇的折磨，重重重擔如大山般壓在她的身上，終也是将她壓倒在病榻上了。
這真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啊，精彩之處使得金陵百姓們每日裡讨論起來的那個勁都不亞于當日議論楚燿的那番興奮啊。
如今這沈家家業輝煌早也不在，就算以往沈家有多少家産傍身，足夠沈老夫人一生衣食無憂，可如今膝下卻兒孫盡散，跟家破人亡又有什麼區别？
眼下，又還有誰覺得家纏萬貫，長命百歲就一定是一種福氣呢？
十人論，百人說，千人傳，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待有一天人們再說起“沈氏布莊”時，已不再是那個光輝璀璨的大家族，而是人神共憤的惡人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