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晖,斜陽若影。
群山相抱,萬物依戀。
殘陽下,一輛破舊馬車正一波三颠的緩慢前行,猶如一隻上了年紀的老殘蝸牛。
駕駛馬車的是一名花甲老人,姓宋名仲,是個鳏夫,大家都喚他為仲叔。仲叔在楚府馬場擔任馬夫一職,平時閑來無事喂喂馬兒,掏掏糞,澆澆花,除除草,活計十分輕松,待遇又好,所以宋家除了他之外,他的兒子,媳婦,孫兒都在楚府任職,個個亦是盡忠職守,不辭勞怨。
仲叔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可誰曾想到,那日大少爺親臨馬場,欽點他駕馬送二少爺前往連陽縣。
于他而言,簡直就是天降大任啊。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與儒雅端正的大少爺這般親近,老天真是待他不薄啊。
等他從連陽縣回去後,一定要跟他的好孫兒說說這件光榮的事。哈哈,他的好孫兒一定嫉妒死他了,想想真是開心呀。
黃昏的餘光映照在他滿是褶子的臉上,每一條細紋都被照的一清二楚,這些用風霜滄桑換取而來的紋理,在此刻竟如群山溝壑般雄偉壯麗,閃耀着流年獨有的歲月風采,令人望之敬畏。
而在馬車前方的,是兩匹白馬正悠悠蕩蕩的走着。白馬身形威風矯健,四蹄健碩有力,鬃毛潔白無一絲雜色,是而得名“千裡雪”,一日千裡,價值百兩。
楚府有一馬場,專門馴養那些知名難搞的傲馬。而“千裡雪”這一品種也是出了名的兇悍傲嬌,若是被它瞧不上的,是甯死都不會讓之騎行,久而久之,無人再敢飼養它們,時間一長,“千裡雪”也慢慢頻臨滅絕。
就在大家都以為“千裡雪”就要滅絕之時,楚氏馬場不知去哪裡搞來了幾十匹千裡雪,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千裡雪竟也變得乖順溫柔起來,這才解決了它們的滅絕之危。
而後,無數愛馬之人上門重金求馬,可都未能求到一匹,隻因“千裡雪”被皇室征用,除了楚府相關人員,一律不準騎行,更不得私下買賣,一經發現,即刻扣押。
然而,楚府最為出名的卻不是“千裡雪”,而是“紅梅”,此處便不作詳談,下回分曉。
仲叔看着眼前駿馬身影,心油然升起一股驕傲,雙眼上移,再看看馬上二人,不由地心頭一痛,暗想道:“都是女娲造人,怎麼别人就這樣的精緻,而他的孫兒就造的那樣的敷衍呢?唉,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馬車在綠樹成蔭的山路上慢悠悠地前行着,夕陽已經落到山底,天幕慢慢轉為墨藍色,有幾點星星已冒出眉頭,窺視着眼下這片美麗的大地。
忽然,馬車車身一陣晃動。
車廂内驚呼陣陣,伴随着磕碰的撞擊聲一并傳入黑山野林中。
一隻嫩白細滑的手一把扯住布簾,還未見其人便聽見一聲怒喝:“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就見楚燿那張怒不可揭的臉露了出來。
仲叔忙忙道:“二少爺,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奴現在就下車查看。”
楚燿不耐煩地道:“那還不快去!”
仲叔立馬下車檢查,一刻都不敢再耽擱,隻是心裡暗自納悶道:“這二少爺果然如他人所說的一樣難以相處啊,他還是注意一些才好,否則有他這把老骨頭受的了。”
這時,肖骐也咧着嘴從車廂内爬了出來,道:“二郎,你不要那麼兇嘛,我也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扶着腰跳下馬車,臉上又是一陣扭曲,看來剛才那幾下撞擊,着實是力度不小。
他拖着腳挪到仲叔身邊,學着仲叔的樣子東看西瞧,時不時問上一兩話,兩人相處也算愉快。
前方二人也已下了馬,朝這邊走來。
楚燿屈着腳在馬車上靠了一會,便不耐煩地跳下車,徑自走開了。
此時天色已暗,夜幕上明月皎潔,群星點點,山野沐浴在月色之中,一眼墨綠如碧海,晚風襲過,萬葉搖曳,如碧浪濤濤,四下更伴有陣陣蟬鳴蛙叫,萬物生長,立夏将至,不禁讓人心生爽快。
野林中忽有一點綠光閃爍,飄飄浮浮。
楚燿眼前一亮,随其遊走,走了半刻之餘,轉進一片山野湖泊,赫然被眼前壯觀的景象震撼的止了腳步。
湖泊在夜幕下閃着晶瑩銀光,湖風夾着山林特有的濕潤之氣拍打在楚燿臉上,隻覺面上水氣缭繞,一洗途中疲倦。
而更讓人歎美的是,湖泊四周長草之上,堆滿了成千上萬隻閃着瑩瑩綠光的螢火蟲。
它們在草叢中自由自在地飛舞着,時前時後,忽高忽低。有的頑皮地略過湖面,驚起一片波瀾;有的停于樹杈之間,給綠樹披上一件熒光外紗,瑰麗魅人。
天上群星如幽長的河流,指引着長途未歸的落鄉人。
而這群螢光卻如永不熄滅的燈火般,照亮了那些在暗夜中期盼的目光。
“好美啊~”
流螢漫天飛舞,将這片幽暗而又靜谧的山林映的猶如仙境。
“涅天境的夏日螢火蟲更美,漫山遍野都是綠光瑩瑩。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顔塵不知何時跟上了他,默默在他身後守着,也許是他沐浴在月色熒光中的臉過于柔和,讓他忍不住的将心聲說了出來。
楚燿回過頭來,竟不似往常那般對他橫眉豎眼,反而眉眼帶笑,驚訝問道:“真的嗎?那我可要找個時間去看看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轉頭繼續觀賞美景,不再言語。
夜風吹動着湖面漣漪陣陣,青草搖擺湧湧,熒光閃爍暖暖。
顔塵來到他的身旁,看着他瞳孔中閃耀着無數流光,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嗯”,便也默默不語。
二人站在天幕之下,衣衫翩翩擺動,頭上是星月璀璨,周身是流螢綻放,隻這一刻,便是一眼萬年。
幾隻流螢輕輕悠悠飄了過來,停駐在他們身上。二人擡頭,視線相撞,眼中除了彼此身影,再無其他。
翌日,連陽縣。
近日的豔陽高照宛如夢境一場,一踏入連陽縣内,四處灰灰蒙蒙,滿天沙塵橫飛,連一片綠葉都不曾見到。
楚燿在不知道多少次抹去臉上風沙後終于忍不住罵道:“天,這他娘的是什麼鬼天氣!”不張嘴說話還好,一說話,滿口的沙塵。
“呸呸呸!”楚燿滿嘴噴沙,活脫脫一個噴沙怪。
肖骐非常醒目地捂住嘴,嗡嗡說道:“二郎,你不要講話啦,不然又要吃沙啦。”
楚燿扭過頭去,不想理他。
肖骐讨了個無趣,也不再撩他,伸手将布簾捂緊,向馬車外的仲叔問了句,“仲叔,還要多久才到莫府呀?”
車外傳來仲叔甕聲甕氣地回道:“莫府在莫家莊那塊,按照這樣的速度,至少還要再走個半個時辰啦。”
“什麼?還要半個時辰?”肖骐看着臉越來越黑的楚燿,心想着:“二郎快要打人啦!”
随即又對仲叔道:“仲叔,我們也趕了大半天路程了,不如先找個地方歇息歇息吧。”
仲叔十分贊成他的提議,大聲回應道:“也好啊!我們先走着,有酒樓的話就停一停吧。”再不停下來歇息,他這把老骨頭也扛不住啦。
馬車又走了一裡路左右,前方滾滾風沙中,毅然出現幾個大字——某某大酒樓,或許是因為長年風沙吹打,前面二字已經模糊不堪,根本無法辨别是何字。不過,竟然是大酒樓,估計也不會太差吧。
某“大”酒樓内。
幾人褪去一身風塵,面無表情的圍坐在食桌旁。
楚燿拎起一隻竹筷戳戳眼前那隻泛着不明物體的茶杯,而後一臉嫌棄丢下竹筷,撇撇嘴道:“真的是好奢華的一家大酒樓啊。”
他故意加重“大”字的咬音,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旁邊站着的堂倌一聽這話,頗為自豪道:“那當然了,我們珍大大酒樓可是這方圓十裡内最大的酒樓了,我們要是自居第二,絕無人敢認第一!”
衆人:“…………”
一眼看盡的大堂擺了十餘食桌,隻有零丁幾人分散坐着,面上全是風塵。
大堂盡頭是一張烏黑的櫃台,櫃台裡坐在一個正在打瞌睡的中年男子,看樣子應該是掌櫃。而櫃台旁邊還有一黑簾,有陣陣香氣從裡面傳出,那應該是後廚沒錯了。
楚燿環視一周後,哼了一聲,怪聲怪氣道:“真大沒錯了!”
堂倌笑的龇牙咧嘴,躬下身問道:“唉,客官,你們還沒有點菜呢,要吃點啥呀?”
楚燿拿過食單丢到肖骐面前,吩咐道:“你來點。”
肖骐樂呵呵接過食單,一口氣報了十幾個菜名,還想再點,楚燿一手将食單蓋上,道:“吃不死你!”
肖骐隻好作罷。
堂倌笑眯眯地走進後廚,片響後,火燒翻炒聲響起,濃郁撲鼻的香氣溢了出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堂倌就接二連三的端着菜肴走出來,色香味俱全。
衆人皆被這香氣吸引的投來了羨慕的目光,無一不是如餓狼般盯着這桌青紅黃綠的菜肴吞咽口水,再看看自己手中寡淡無味的白饅頭,隻好在心裡默默的留下貧窮的眼淚。
雖說這些菜肴賣相很是吸引人,可楚燿卻是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他挑了根綠油油的青菜放入口中,嚼了幾口,才艱難地吞了下去,臉上端的是一派嫌棄之色。
顔塵和千面則是優雅地夾起面前的菜肴,細嚼慢咽,看不出任何情緒。
而令衆人大跌雙眼的是,幾人當中最為瘦弱的肖琪卻是如狼似虎般狂吃猛喝,下筷如疾風驟雨,完全不帶任何停頓。不到片刻,他面前的菜和肉都被他吃的精光,繼而又把筷子伸向了其餘幾人面前的菜肴上。
衆人皆被他的豪放吃相給震驚到了,心裡暗暗想道:“這怕不是餓鬼投胎吧!”
大家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懷疑和怪異,小小聲開始議論起來,肖骐似有察覺,擡頭看向衆人,口中嚼着肉,咧嘴就是一笑,衆人心中一抖,紛紛低下頭去假裝看不見,心下不禁冒起一股寒意,“這小郎君太可怕了,還是不看為妙,免得他吃不飽發瘋起來連他們都吃了,看他們桌上那幾人人模人樣的,怎麼跟這般怪人在一起啊?真是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