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大概又盲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終于走出那條荒廢的小路,轉進了熟悉的正院中。
肖骐找來一個小厮帶路,小厮告知他們莫管家正在側廳迎客,便将二人帶到了側院偏廳等候莫管家。
小厮端來茶果供二人食用,便應聲退下了。
楚燿喝了茶,将偏廳裡外觀察了個遍,才坐下歇息。可坐下不到一刻,他又起身走到院外。
“二郎,你去哪裡啊?”肖骐正專心吃着涼果,眼角瞥到楚燿向外面走去,端着涼果也跟了上去。
院子裡開滿了鮮豔多姿的鮮花,叫的上名的名花,無人認識的野花,都在這院裡肆意綻放自己的美麗,盡情釋放它們的香豔。
風襲來,卷起滿院花香落在楚燿身上。
然而,在這群姿容妩媚的百花之中,一抹紫色身影,撞進了楚燿的瞳孔之中。
那身影蹲在花叢中,雙肩微微顫動,發髻上簡單的頭飾也跟着一搖一擺。定睛看去,隐于發間的是一支翡翠流珠發簪,珠身通體墨綠,在瑰麗多彩的百花中,竟耀眼的讓人移不開眼。
楚燿輕步向她靠近,深怕打擾了這份甯靜。
那身影似是察覺到有人走來,背影一僵,緩緩轉過頭來。
二人目光一撞,楚燿下意識退了半步,身後跟上來的肖骐更是啊的一聲叫喚起來:“鬼啊!”
這身影,正是壽宴那日楚燿撞到的紫衣少女,莫管家的女兒,春杏。
肖骐的這一聲驚叫,吓得春杏滾到牆角下縮了起來,腦袋埋在雙膝中,身子微微發着抖。抖動間,她擡眼了偷偷瞄了楚燿幾下,眼裡一片又羨又喜,可一看到肖骐,她又驚得縮回龜殼中,怎麼也不肯出來了。
肖骐:“……?”
楚燿瞧她這可憐樣,難得起了恻隐之心,轉頭就将身後的“罪魁禍首”罵了一遍:“作死啊你!叫什麼叫,大驚小怪的,信不信我把你眼睛給縫起來!”
這下輪到肖骐躲到牆角瑟瑟發抖了。
楚燿向她走近了兩步,蹲下身來,溫聲道:“别怕,沒人會傷害你的。”
春杏埋在膝中的腦袋甩得比撥浪鼓還要晃。
楚燿又悄悄挪了挪腳,直到二人距離不到一臂之遙。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終于撫在了她的頭頂。
春杏渾身一震,蓦地擡起眼,對上了楚燿那雙柔中帶笑的眸子。她呆了呆,才慢慢将頭擡起,對着楚燿澀澀一笑,又緩緩将手伸出,攤開。
手心裡,躺着一朵潔白嬌嫩的小花,飄散着淡淡的怡人清香。
楚燿看了看她,不太明白她是何意,又怕再驚了她,隻好再扯出一絲微笑,試探性問道:“這是,給我的嗎?”
春杏窄小的雙眼閃着柔光,搖搖頭,道:“花,死了。埋它。”
楚燿面上晃過一絲尴尬:“……”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然,這短短的五個字,卻是将眼前這個有着醜陋面容女子的心生生剖開來,住在裡面的,應當是一個如花似玉般的純善少女。
楚燿這才注意到,在他腳下不遠處,有一把手持的小鐵鍬,鐵鍬旁有一個剛挖好的小土坑。他看着這個土坑,莫名的想笑,心想道:“這院子裡少說也有上百朵花,若是每枯萎一朵,就要挖一個坑埋葬,那得浪費多少時間啊?這姑娘真是傻。”
一想到傻,楚燿才想起莫二爺的話“她…這裡有問題。”
楚燿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憫,心底也不免暗暗嘲笑道:“也是,也隻有傻子才有這麼多閑工夫。”
“若不是傻的話,又有誰會去做這種事。”
可當他看到小土坑左右有無數個小土坳時,他卻笑不出來了。
百花争豔人人賞色,可待殘花落盡,又有誰再看她一眼?她也曾是“天之嬌花”、“國色天香”,可到頭來,也隻落得個“化作春泥更護花”的美歎,連一個體面的歡送也無法擁有。
楚燿不敢再亂想。
他默默地拿起鐵鍬,做了一件令肖骐大跌眼睛的事。
“二郎?你,你這是?”要幹嘛?
肖骐嘴巴微張,震驚得連話都講不清楚,瞪着銅鈴般的大眼看着楚燿将白花放進坑裡,埋上土,最後再十分鄭重地鞠了三個躬,才轉身回到春杏身旁,将她從牆角拉上來。
肖骐:“……”這,這,這,這是什麼一個情況啊?!
這旁,原就對楚燿心生羨慕的春杏徹底放下了對他的戒備。她撲撲身上灰土,羞羞一笑道:“哥哥,你真是個溫柔的好人。”
楚燿也面露微笑,隻是心底對“溫柔的好人”這個詞卻是不敢恭維。不過,他也并沒有表現出對此嗤之以鼻。
倒是一旁的肖骐在聽了春杏的話後,倒吸一口涼氣,驚恐地望着一反常态的楚燿和神經兮兮的春杏,暗道:“二郎是好人沒錯,可這溫柔……好吧,可能他真的要瞎了…”
春杏沒有看到肖骐的神情,于是又大膽的接着說道:“哥哥,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最美的好人。”
楚燿不想再聽她重複好人這個詞,他指了指那堆土坳,問道:“你還要葬花嗎?”
春杏卻搖了搖頭道:“爹爹說了,根生枝,枝生花,花開百日,落地生根,生生不息。我不能把所有花都埋了,不然她們就不能生生不息了。”
楚燿:“是嗎…你爹爹說得很對。”
春杏聽他誇自家爹爹,也笑得燦爛如花。
可一刻,她沉下臉,拉着楚燿躲到牆角下,看了幾眼四周,見肖骐奇怪看着她,她又拉着楚燿再往裡面靠了靠,直至隐到陰暗之下,她才以一種古怪而低沉的嗓音說道:“好人哥哥,我們這裡有怪物!”
楚燿奇道:“怪物?什麼怪物?長什麼樣子的?你見過?”
楚燿一連抛了好幾個問題,春杏愣了愣,眼中出現一絲茫然,不知該如何答他,索性又自顧自的說道:“好人哥哥,你這麼美,要小心。”
楚燿正在咀嚼她話中的意思,隻聽見她又陰聲陰氣地說:“怪物,專吃美人!”
這麼一說,可把楚燿的好奇心都激了起來,他繼續誘問道:“你,見過那怪物嗎?”
春杏似是想起什麼似的,渾身打了一個冷顫,将細細的瞳孔睜到最大,點點頭,掐着嗓子道:“我見過,怪物!”
“可怕的怪物!”她雙手握拳,心口因激動而不停起伏着,聲音中更是帶着驚恐十分的顫意。
楚燿伸手拍拍她的後背,安撫道:“沒事了,春杏,他不會再欺負你了。告訴我,怪物是誰?我幫你打的他滿地找牙!”
春杏在他的撫慰下漸漸平靜下來,喘了幾口大氣後,才道:“怪物就是,就是大!”
“春杏!”
一道喚聲橫插而入。
“你這丫頭又在做甚麼!?”
花叢中三人聞聲回頭一看,不遠處站着的正是迎完客人的莫管家。
春杏一見到莫管家,面上一陣失色。她趕忙撿起小鐵鍬,在楚燿二人還未反應過來時,提起裙擺便跑了。
楚燿一頭疑惑看着前方急奔的背影:“…?”
可跑了一會,她又刹住腳,往回跑了回來,猛地一把抓起楚燿雙手,提着一口氣快速說道:“好人哥哥,快離開這裡!離開莫府!”
一說完,又急奔而去。
“春杏,你這丫頭跑什麼跑!”
莫管家邁着快步走到花叢時,春杏的身影早就消失的沒有蹤影。
楚燿被春杏的一驚一乍弄的着實迷惑,又被莫管家的突然出現攪亂了他的計劃而感到怨憤。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重要時刻才來。”氣煞他也。
莫管家則略帶歉意對楚燿賠笑道:“楚二公子,實在抱歉,春杏這丫頭整日瘋瘋癫癫的,如果有什麼冒犯之處,還望二公子你不要跟她計較才是。”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楚燿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再說春杏也并沒有冒犯他,反而是他驚擾了她的葬花之禮。無論怎麼說,他确實也不該對她的父親産生怨憤才是。
可春杏一見到自己的父親就跑路,實在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莫二爺說的對她極好的那些話,都是莫管家做的表面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