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這條僻靜的幽深小道如入白晝,身後奔湧而來一群舉着火把的人,為首那人看見女子,怒喝一聲:“綠梨!你還想逃去哪裡!”而後又看到背對着他的兩名男子,他又大聲喝罵道:“這就是你的同夥嗎?!竟然敢偷偷潛入莫府,今日一并将你們拿下!”
被當成同夥的楚燿轉過頭來,眉毛緊緊皺起:“莫管家??”
莫管家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是楚燿,當下一愣,疑問道:“楚二公子?怎麼是你?!”
楚燿冷冷道:“怎麼就不能是我?”
莫管家這才注意到她被抓住的右腕,臉色微變,立馬改口道:“楚二公子,千萬别誤會!”
楚燿橫眼睨了他一眼,手裡依然緊緊拽就要失控的綠梨,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莫管家:“楚二公子,這事一時半刻也解釋不清,還是讓人先把這丫頭先帶下去,我再向你細說,也免得髒了你的手。”說着向身邊的仆人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上前拿下女子。
楚燿原也有此想法,别看這女子瘦骨嶙峋,可力氣卻是大的驚人,他手下出了七成腕力,才堪堪将她牽制住。
眼看仆人越走越近,女子突然狂性大發,雙目猩紅,嘶吼尖叫着“你們這群惡鬼,放開我!”“不要過來,你們不得好死!”“我殺了你們!”諸如此類惡語連連,将甯靜的夜晚劃開一道醜陋的深淵巨口。
咒罵間,她淚花朦朦,時不時向楚燿發出卑微的求救:“不要!我不要去!救我!救救我!!!魔鬼!他們是魔鬼!”
楚燿震驚之餘,又在心中感歎莫府的人都是變臉奇才。
站在一旁的肖骐偷偷挪後幾步,心驚膽戰。
幾個青年仆人面面相觑,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站在原地看看楚燿,又看看莫管家。
楚燿寒着臉,滿臉“一群慫貨該殺”更是讓人心驚驚。
莫管家到底是老油條,一見此情況,立馬喝聲道:“都上去,扣住她!扣完有賞!”
古人雲,有錢能使鬼推磨。
在錢财的驅使下,幾個稍稍膽大的仆人撸起袖子,壯志勃勃上前押人。
然,誰也沒有想到,女子住了罵人的嘴,仰天嘶叫一聲,接着哈哈狂笑,笑聲中有股道不明的決絕與悲恨。
她陰氣森森地盯着衆人片刻,随後,低頭,張口。
下一瞬,楚燿手腕傳來一陣劇痛。
這下肖骐站不住了,大吼一句,上前拼力想拉開女子。
無奈她如猛獸嗜血,咬上了就不再放開。
仆人們見狀,都吓楞了,恍了幾息的神魂,才紛紛上前幫忙。衆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将她扯開。
女子被反手扣住,神态癫狂,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流淌滿臉,嘴下一片鮮紅。
楚燿已痛入心扉,痛到暈眩,就連女子何時被帶走他也全然不知。隻是隐約間,有一句充滿惡毒又夾雜着絕望的咒罵飄入他的耳朵: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現場嘶笑聲,喝罵聲,慰問聲,如浪潮一層一層湧入楚燿的大腦,他隻覺雙耳開始轟鳴,全身麻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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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骐正小心翼翼的幫楚燿處理傷口。
“怎麼辦?這麼深的傷口,留疤了怎麼辦啊?”肖骐紅着眼圈,喃喃自語道。
楚燿毫不在乎的回他:“留疤就留疤,怎麼,男子漢大丈夫有一條疤怎麼了。”
肖骐替他憤憤不平:“怎麼會沒事,再咬深一點連肉都要扯出來了!那群人還在那傻傻呆呆的看着,跟木頭一樣。再晚一些,怕是連手都要被咬斷了!”
“太過分了,要不是二郎你鉗制住那瘋女人,他們可以毫發無損的站在這裡嗎?!”
“好心沒好報...”
裡裡外外站着的仆人都垂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楚燿抽回被包成粽子的手腕,說道:“住嘴了,肖骐。”
一樣“毫發無損”的莫管家掩袖一抹虛汗,賠笑道:“真的十分抱歉,都是老夫管教無方,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們!”
“楚二公子,老夫在這裡再次跟你賠禮道歉,還望楚二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怪罪。”說罷躬身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楚燿擺擺手:“莫管家,言重了。”
楚燿說完這句話,便定定地望着他。
莫管家接收到他質問的眼神,這才将為何要抓拿那女子的前因後果一一說出。
此女子名喚綠梨,平日裡經常被府上其他人投訴她手腳不幹淨。一開始是與她同院的丫鬟投訴她盜竊她們的首飾,慢慢的連别的院子也開始丢失貴重物品。衆人聯合向管事的人投訴,可管事那人跟綠梨有着不清不楚的關系,一直庇護着她,加上綠梨矢口否認,偷竊之時她又十分小心嚴謹,衆人根本逮不到她人贓并獲,此事便一直被管事的人壓制下去。直到一個多月前的某個夜晚,她聯合外賊,偷偷潛進莫安斐的書房,偷取莫安斐最愛的那副“寒月觀梅”畫去倒賣,若不是那買家與二爺熟稔,給二爺通了風,才能将她引出來,來個人贓并獲。
“唉,若不是二爺好友,我們莫府也不知要再丢多少貴重物品那。”莫管家歎氣道。
“當時,我原想報官了事,可綠梨這丫頭硬求死求,說她這麼做是因為要給她病重的母親看醫求藥。我見她一片孝心,便想着逐她出府算了,可綠梨死活不肯,怕出了莫府沒人再敢要她,便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作偷竊之風。”
說到這裡,莫管家一聲三歎,頭都快搖斷了。
“後來呢?”楚燿問。
莫管家懊悔道:“我當初就不該心軟将她留下來!”
楚燿心中已有猜想,耐心的聽着莫管家接下來的話。
“前面半個月,府上倒也沒有再發生盜竊之事。綠梨也一改往日消極怠工的态度,做事也變得爽利起來。可就在大家都認為她改過自新時,又讓二爺的随從見到她在二爺房裡偷偷摸摸,翻箱倒櫃!”
他捶胸頓足一番,繼續道:“你說,這好好的一個丫頭,為什麼就不自愛呢?初初她還故技重施,不肯承認。甚至還将話反過來說,二爺随從跟了他将近十年,他的人品,我是可信。反倒是綠梨,劣質斑斑,滿口謊言,死性不改。這次過後,我想着定要給她點苦頭吃,就命人将她關在柴房幽禁,斷絕糧水,以示懲戒,若再不改,便送官罷了。可關了不到三日,她突然發起瘋。見人就咬,好幾個給她送藥的婆子都被咬傷了,至此沒人敢再給她送飯送藥。我隻得命人将她用鐵鍊鎖起來,這才止住了她攻擊人的惡習。過後,她便一直瘋瘋癫癫到現在,今夜裡,照看她的人離開去茅廁一小片刻,回來就發現她不見了。後面的事,楚二公子你也看到了。”
莫管家一口氣将話說完,最後總結了一句:“都是心軟惹的禍啊!”
楚燿疑問道:“莫管家,莫二爺随從的話你就沒有懷疑過真假嗎?說不定真的是他誣陷綠梨的呢?”
莫管家解釋道:“一開始我也是有懷疑過,可他跟了二爺這麼久,二爺和莫府都待他不薄啊。就拿他的月例來說,每月都有二兩銀,再加上平日裡二爺的打賞和一些雜七雜八的福利,這月例加起來都快趕上我這管家了。”說完這話,他才自覺失禮,又補充道:“楚二公子,我這話就跟你一說,你可千萬别告訴其他人啊,畢竟月例一事也是比較隐私的事,我希望楚二公子能知而不言,呵呵~”
肖骐立即回應道:“那是當然,我家二郎可不是那種大嘴巴的人!”
莫管家看着他會心一笑。
肖骐臉一沉:“我也不是!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才不會管你們府上的破事!”當他什麼人那!氣人!
莫管家松了一口氣:“那是那是。”又朝楚燿道:“所以,我還是堅信這是綠梨為了脫罪胡編出來的謊話。”
楚燿對綠梨此人風評不做評價,隻是好奇:“她為什麼突然會這樣?”
莫管家怎麼可能知道,隻得照實回答:“我也不知,大夫看也看了,藥也每天都在喂,就是不見好...這好好的丫頭,就這樣毀了...不過,這些症狀,倒是跟春杏之前很像...”一提到春杏,他雙眼中便流露出淡淡的哀痛。楚燿知道,他定是想起當時春杏瘋癫的模樣,不由地觸人傷情了。
楚燿對春杏發生的事也感到遺憾,隻是并不想多加關心。關心了又能怎麼樣?她可以恢複嗎?她又不是他的誰。
楚燿垂在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擦着靠椅扶手,扶手上不知添加了什麼奇怪的材料,摸上去冰涼涼的,非常舒服。他暗暗又戳了幾下,才将春杏的話題一筆帶過,重新轉回綠梨身上:“你打算怎麼處理綠梨?”
莫管家頗帶欣賞的語氣道:“楚二公子,你真是個寬厚善良的大好人啊。綠梨都這樣對你了,你還如此關心她...不過,你大可放心,我們莫府不似那些無情狠絕之輩,我定會繼續請大夫回來給她醫治。如果,她有幸痊愈,隻要她誠心改過,洗心革面,我們莫府大門會一直為她敞開的。”
楚燿忍着送他一個白眼的沖動,心裡直冒嘀咕:“這父女倆怎麼都那麼喜歡誇别人是好人?他們是對好人有什麼誤解嗎?還有,什麼叫關心綠梨?他就随口一問就是關心她啦?他跟她非親非故,他幹嘛要關心她。他不給他問一句就是想取她小命以補手腕之痛嗎?算了,他懶得跟他們掰扯有的沒的,竟然都誇他是好人,那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莫管家,世間之大,有許多詭異古怪的事情是我們常人無法解決的,所謂術業有專攻。其實,與我同行的顔塵他也略懂一些玄法道術,不如你去向他請教一番,看看他能不能看出個一二來?”
莫管家聽他一言,欣喜中又帶有點驚疑想道:“這位顔公子何許人也?長得俊逸不凡,又會醫術,又懂玄法,簡直就是人間少年的楷模啊!”
楚燿見他心動,又道來:“顔塵這人平時最喜歡樂于助人,還不要報酬,簡直就是世間第一人大好人呢!”
莫管家一聽樂開了花:“當真?不過也是,他相貌絕頂,氣質超凡,定不會被俗人的銀兩所污化,果真是世間少年的學習楷模啊!”
楚燿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好一個世間楷模。莫管家你的文學造詣好比當今詩聖啊。”
這酸裡酸氣的語氣,就連五感遲鈍的莫管家都清楚感覺到了。他鎮定自若的回之一笑,意思意思的用“傾國傾城”“年少有為”誇了楚燿幾句後,才借着夜深露重的借口告了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