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轉眼将沒。
橫在山際半腰的殘陽如一團散發着熱浪的火球,半個天空都被熏悶成如血般暗紅,透着詭異的魅紅和令人煩躁的氣息。
“好像快要下雨了。”
“還想着今晚去莫管家推薦的那家茶樓的,看來是去不成了。”
“肖骐,去把我的傘拿來。”
身後一陣安靜。
沒有得到回答的楚燿微微側首,看向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肖骐。
此時的二人,正在離臨院不遠的一個小花園内。
楚燿今日下午不知抽了什麼風,向來對那些名花名草視若無睹的他突然對這小花園裡的花産生了極大興趣,拉着肖骐在這裡呆了足足半日,除了看看花,其餘什麼也沒有做。
換作以往,肖骐定是要對他的莫名舉動感到大驚小怪,然後再廢話一籮筐的問東問西。
可今日下午,他卻是出奇的安靜。除了模棱兩可地回答了楚燿幾個問話外,他就跟根木頭一般杵在邊上一聲不吭。
現在竟敢對他的吩咐置若未聞。
太怪了。
楚燿不由地提高音量,略略帶着一股怒氣:“肖骐?肖骐?!”
“啊?啊!”肖骐神遊太空的魂魄終于回歸,帶着迷茫的神情望向楚燿。
楚燿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語氣稍微放緩,面無表情問道:“做什麼你?整個下午魂不守舍的。”
“啊??”肖骐不自覺地繞繞頭,磕磕巴巴道:“沒,沒什麼啊。”
楚燿定定盯了他片刻,才冷冷道“沒什麼是吧?那好,我剛才說什麼了?”
肖骐逃開他逼視的雙眼,支吾着回答:“...你好像,是說,那個...”
“夠了!不想呆在這裡就不要呆了,沒人強迫你!”
楚燿打斷他,黑着臉徑自向另一方向走去。
肖骐盯着漸行漸遠的背影,一陣沉默後,咬咬牙,才拔腿追上去。眼看肖骐就要追上他的時候,楚燿又疾步奔走,将好不容易縮短的距離又生生拉長。
肖骐追的氣喘籲籲,楚燿背對着他微微勾唇,樂此不疲。
黃昏下,一白一灰身影相互交映,在鮮豔翠綠的花樹間綻放成最惹人矚目的星光。
殘陽沉沒,暗夜将臨。
楚燿獨自一人走在一條無人的回廊上。
隻是一個轉角的距離,天刹那間便暗了下來。
回廊兩側懸挂着幾盞昏黃的油燈,燈芯在燈罩中微微顫着抖,好似下一刻就要壽終正寝。楚燿懷抱雙臂不停的來回摩擦,雖是臨近初夏,入夜也仍帶有些涼意。可今晚這風,卻更像是冬夜刺骨冷風,讓人毛骨生寒。
風穿過回廊,在又長又深的黑暗處發出嗚嗚哀鳴,宛如一個永不見底的幽深黑洞裡藏着一隻饑腸辘辘的怪獸,一口尖利獠牙時刻張開着,隻為等待一名不知死活的無畏人。
楚燿定睛望着這條長廊,口中喃喃道:“肖骐這家夥搞什麼鬼,怎麼突然無緣無故就肚子痛,早知就不答應幫他過來拿了。”
原來,二人在回房途中,肖骐忽然想起莫管家有東西交給他,說是要轉交給楚爍的重要文書。可剛想起這事,肖骐肚子便突然絞痛起來。他哀求楚燿幫忙代拿,楚燿看他痛苦難耐的表情,一個不忍,便答應了。
楚燿走了好一會兒,心生疑惑:“莫管家怎麼住在這麼遠的院裡?”
就在這時,回廊竄來一陣無名陰風。
地下殘枯的落葉被風吹打的四處亂撞,楚燿擡手揮走在眼前亂飄的落葉,一抹鮮紅卻猛地紮入他的眼中。
在他食指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紅。
楚燿低頭尋找,終于在那堆瑟瑟發抖的落葉中找到那片被染紅的枯葉。他将枯葉拾起,靠近鼻尖,聞了聞,是一股帶着膩香的鐵鏽味。
這是?血?
楚燿眼中現出一抹警惕,那日滿眼的血紅和驚恐的顫動再次将他緊緊包圍,他仔細觀察枯葉,心道:“這裡,怎麼會有血?”
連日來的惶惶不安在此刻猶如洪水猛獸,将他最後的防守擊潰崩碎。
他将鮮紅隐入手心,拽緊拳頭,加快腳步朝莫管家的住所跑去。
狂奔少時,終于見到不遠處一處亮着火光的庭院。
院門上兩盞燈籠吱呀吱呀搖擺着,隐約可見兩個“安”字在黑夜中舞動。
再看左側那棵郁蔥楊柳,這便是肖骐說的莫管家的住所了。
楚燿舉手扣門,片刻之後,回應他的依舊是蟲鳴之聲。
“難道,莫管家不在?”
換作以往,若是有人爽他約,他定會甩頭走人,雖然與莫管家有約的并不是他。
楚燿往後退了一步。
再說,他才不是多管閑事的閑人。别人的生與死,與他何關?
當他腦海湧起這個想法時,他的手已經不知覺的将門推開了。
一陣寒風撲面而至。
楚燿跨越院門,院裡雖是燈火通明,卻讓他有一種如臨幽潭的感覺。黑暗,窒息,莫名的熏香以及無孔不入的壓迫讓他腦袋陷入暈眩。
他感覺腳下慢慢變得輕浮起來,就在這迷迷糊糊間,楚燿不知不覺走到了一間大門敞開的廂房。
他欲踏門而入。
就在此刻,腦中猛然敲起一擊響鐘——
别進去!
楚燿扶着門框的手頓了頓,迷離的眼神閃過一絲清明,随即又慢慢暗淡下去。
他就這樣飄飄然地飄進了房間,房内一片绯紅,鼻尖處還可以嗅到隐隐約約的女子胭粉味。
“難道走錯了?”楚燿腦袋微微一側,心道:“這莫不是,春杏的閨房?”
他極力将眼睛睜到最大,試圖看清眼前一切,可堅持不到一瞬,眼皮又重重落了下來,所有的事物又歸為混沌。
他拖着浮軟的腳步在房中走了十來餘步,一面屏風阻斷了他的腳步,他頓了頓,一聲細微的輕吟聲從屏風的另一端傳了出來。
楚燿頭疼欲裂,額前不斷滲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他将手抵在屏風上,口中艱難地吐出一段斷斷續續的話來:“為什麼...這場景,在哪裡,見過?”
隻是掙紮了片刻,他的腳便像是有意識一樣自己跨出腳步。屏風後有一張檀木雕花架子床,床的四周垂挂着绯紅流蘇帳幔,帳幔輕薄而飄逸,正輕輕的搖曳着。
流蘇搖擺間,隐約可見一個曼妙婀娜的身姿在随之擺動,隻是這身姿的動作着實怪異,雙腳高高曲起,就像是,女子分娩時的動作。
楚燿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提步向前,擡手将帳幔掀開...
下一瞬,楚燿手一僵,迷茫神情霎時變為驚恐萬分。
在他那雙清澈的瞳孔内,倒映出榻上女子,一個被紗帶捆綁着手腳,不着衣履的女子。
楚燿隻覺五感像是被毒蛇纏繞,四肢冰冷,他強忍着由胃部發出來的強烈嘔吐感,拖着腳又靠近了一步,心底狂嘯道:“這場景,在夢裡,他見過!”
隻是不同于夢中的是,他掀開了帳幔!
“究竟是哪個喪心病狂的惡人?将一個女子折磨成這番模樣!”
就在這時,榻上女子又開始不安分地扭動着扭曲的身體,嘴裡發出“呵呵”的喘氣聲,那聲音,與她滑嫩如水的軀體全然不同,倒更像是一名垂死老妪發出的最後的悲鳴。
楚燿伸出顫抖的右手,慢慢向她靠近...
女子終于察覺到有人接近,停止扭動,将頭一偏,一字一句地呼救:“救——我——”
楚燿心髒頓停,猛地抽回右手,連連倒退,直到撞倒身後屏風,撞上案桌,才将他驚亂的腳步止住。
帳幔上的流蘇在半空中來回甩動,再慢慢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