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廳外,某處牆角下。
楚燿雙手環胸,躲在牆角下細細聽着,越聽火氣越往上湧,“不就是吃個飯嗎?為什麼還要把金陵四大歌姬都請來彈曲助興?以為這裡是百花樓嗎?”
肖骐附和地點點頭,并道:“二郎說的對。”
楚燿側過頭去瞪了他一眼,沉聲問道:“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肖骐立即舉起雙手以示清白,“這我可真的不知道!”
“敢騙我你就死定了!”楚燿威脅道。
肖骐雙手齊搖:“不敢了,不敢了。”
楚燿這才放過他,擡頭看了看将近一丈高的圍牆後,在牆角下來回踱了幾步,肖骐見了奇怪,問:“二郎,你這是在幹什麼?”
楚燿左右看了看,對他道:“去給我找塊石頭過來。”
肖骐屁颠屁颠跑去撿了塊巴掌大的石頭遞給他:“二郎,石頭來了。”
楚燿攥緊想要揮向他的拳頭,咬牙切齒道:“找塊大的!可以墊腳的!要高一點的!”
“哦哦哦!”肖骐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要找一塊可以墊腳的石頭,但為了不惹他生氣,還是乖乖地跑去不遠處搬了塊石頭過來。他擡的極為吃力,走三步歇一歇,等他擡到楚燿面前時,楚燿臉黑的都快滴出墨汁了,在他放下石塊後,還是忍不住罵了他幾句:“說了多幾次讓你好好鍛煉身體,就是不聽!跟個軟腳蝦一樣,要你何用!”
“嗯嗯嗯,下次一定一定鍛煉!”肖骐認錯态度一向良好爽利,特别是對楚燿認錯,隻是每次都是‘說一套,做一套’,沒有一次認真履行過。
楚燿對他投去恨鐵不成鋼外加一絲“回去再讓你好看”的眼神,憤憤回身,站在石塊上比劃了幾個動作後向後退了幾步。
肖骐越看越是不對勁,心裡暗暗想道:“……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誰知他隻是想了那麼一想,就見楚燿的身影快速從身旁閃過,一腳踏上石塊,往上一瞪,翻上了圍牆。
肖骐在牆下大吃一驚,小聲驚呼道:“二郎!你這是要做什麼啊!快些下來吧!被宗主知道你就死定啦!”
楚燿扒起一塊苔藓向他丢去:“閉嘴吧你!”
說罷,貓着身子撚腳撚手向宴客廳房頂爬去,爬到正中處,又輕輕将一片瓦塊移開一條細縫,向下看去……
細縫之下,勉強隻能看見半個宴廳的風貌。
而楚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同一側的楚爍和千面,二人此時正面帶微笑,好不歡樂。
再移一寸,便看到滿桌美食,數不勝數,好不豐盛。
而往八仙桌後方看去,那幾個妍姿豔質的歌姬十指如清風般在琴弦上輕盈飛舞,一曲流出,好不動聽。
“哼,果然是場豪門盛宴,甚好,甚好。”楚燿心底蹿起一陣無名火,眸底劃過一絲憤怒之色。
他輕呼一口氣,又将瓦片挪了二寸,入眼的,竟是許久未見的許翡!
“許翡怎麼也會在裡面?”
“為什麼他會在裡面?”
“憑什麼他能在裡面而我卻不能?”
楚燿腦中一連跳起幾個疑問,每跳出一個,他的臉色便沉下一分。
他壓住心中怒火,雙眼不斷的往上瞟去。
直到他看到了那抹白,端坐筆直,正舉杯與楚昂對飲,飲畢後,放下酒杯,雙眼直視前方,一動不動。
楚燿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落在了對面懷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姬身上,歌姬眼梢帶俏,眸中帶魅,一垂眼,一擡眸,一含笑,皆是風情。而這無盡風情,全都獻給了與他眉眼傳情的顔塵。
楚燿雙眼生出兩道熊熊烈火,右手一收拳。
“啪嗒。”
楚燿猛然驚醒,暗道:“要糟!”遂趕緊起身準備離開。
可就在他雙手離開瓦片時,一支銀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從宴客廳下襲了上來!
恰在此時,楚燿側腰一躲,銀筷從他右耳旁擦飛而過,一點鮮紅落在瓦片上。
他穩住身體後,正偷偷慶幸着躲過一劫,誰知他腳下那塊不争氣的瓦片‘啪嗒’又是一聲,裂開了!
突來的重心不穩讓他半個身體都失去了平衡,就這樣,他以一個極為奇特的姿勢,華麗麗的從屋頂滾到了宴客廳院中。
“嘭!”
音曲被這聲巨響驚停。
廳門外,一個飛人從天而降,讓站在門口的兩名家仆吓的神魂皆飛,待看清地上躺的是何人物時,更是四目相對,一臉茫然。
而在院外等候的肖骐聽到聲響後,再也顧不上禮儀姿态,推門而入,見到躺在地上的楚燿,大叫一聲,沖了上去:“二郎!你怎麼躺在地上了啊?”
楚燿龇牙咧嘴爬了起來,雙掌各有大小不一的擦傷,額頭上還被劃了一道口子,正冒着細細小小的小血珠。肖骐見他這幅模樣,心疼萬分道:“二郎啊,你受傷啦!快,我們趕緊回去包紮!不然留疤可就慘了!”
楚燿剛想叫他閉嘴,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無形的壓迫感,不多時,一道巨大的陰影将他們緊緊包圍。
楚燿慢慢回過頭去,眼睛都不敢擡一下,因為他知道,對面那人的臉,一定比鍋底還要黑。與其正面與他沖撞,還不如将頭埋起來,一聲不吭,讓他無氣可發,這是他二叔教給他對付“他”的最好也是最有效的一個方法。
可他算來算去,也算不到他身邊還有一個豬一樣的隊友。
就聽見肖骐‘撲騰’一聲跪在地上,淚眼汪汪,不打自招道:“宗主,求您不要責怪二郎,二郎不是有意要來偷看的。”
“……”楚燿恨不得當場摔死得了。
肖骐還在那裡哀求道:“宗主,您要罰就罰我吧,都是我的錯,不關二郎事!”
楚昂終于出聲了:“胡鬧!”他隻說了這麼一句,便轉身進了廳。
肖骐跪在地上不知起還是不起,就這樣眨着無辜的大眼可憐巴巴地看着楚燿。
這時,楚爍黑着臉瞪了他們二人一眼,道:“還不快起來!”
肖骐扶着楚燿站了起來。
楚爍又訓了他們幾句後,道:“你,跟我進來。”這句話是對楚燿說的。
楚燿整理了一下儀容,跟着他進廳。
肖骐擔心他又會闖禍,在他踏入宴客廳之前又勸說道:“二郎啊,你進去了可千萬别亂說話,别再惹宗主不高興了,要是再…”
楚燿不耐煩地揮開他,跨入門檻,一轉身,便沒了身影。
肖骐隻得在心中求神拜佛,祈禱二郎千萬不要語出驚人才好。
宴客廳内。
千面正在和顔塵說着什麼話,待看到楚昂等人陸續進廳後,便又坐回了位置上。
楚昂上座,舉杯帶着歉意道:“都是老夫教子無方,讓二位看笑話了。”
眼見楚燿也進了廳,他厲色一掃,沉聲道:“還不快過來跟顔公子和千面公子道歉!”
楚燿不情不願地走過去,拿起一隻酒杯,滿上酒,仰頭一口悶下,道:“對不起,驚擾二位了!”
千面還是第一次見到跟人道歉的楚二公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上上下下奇怪地打量着他,心道:“這貨不會又是被附身了吧?”
可看他一臉甯死不屈的模樣,倒是不像,再看看他從進廳之後就偷偷瞥了不下十次楚昂那邊,千面這才發現:“原來這家夥還是有人鎮得住的,呵呵。”
千面端起了酒杯,笑道:“不會,不會。竟然楚二公子有興趣,不如一起就坐吃席吧?”
楚燿本是沒有這個打算的,可瞥見那抹白影還是在呆呆盯着前方,一肚子氣又升了上來,他拉開一把座椅坐下,皮笑肉不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千面其實就是客套慣了,說說而已,誰知他還真的坐下了,這?
楚燿坐下後,拿起銀筷在面前的食盤上戳來戳去,直到把它們精美的樣子戳破戳爛,又繼續向朝另一盤下黑手。
除了楚燿這個讓人不雅的舉動外,席間都還算平和。
悠風吹來,委婉連綿的琴音又緩緩流淌出來,若說方才那曲猶是山間幽泉,讓人心曠神怡,而現在這曲,更像是一雙久逢的戀人,在漫天螢火的夜空之下,相互傾訴着彼此情愫,甜中帶酸,苦中帶澀,讓人缱绻相纏,欲罷不能…
然,這曲調愈是這樣多情,楚燿心中的怒火愈是翻滾。
隻因,從他入廳之後,那抹白由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他一眼!
楚燿放于桌底的左手骨節咔拉作響聲淹沒在陣陣琴音之中,他微微側頭,借着餘光看向身後懷抱琵琶的歌姬,歌姬雙眸微合,正彈的起興。可一個轉音,她突然擡了眼,恰好與楚燿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她含羞回以淺笑,水潤的嘴角兩側浮起兩個淺淺的梨渦。
楚燿的心猛然一跳,險些陷入這柔情漩渦之中……
他氣鼓鼓的側回頭,心道:“怪不得眼睛一刻都不能從她身上離開,原來被色相所迷。哼!外表看着清心少欲,内裡還不是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樣色欲熏心,虛僞!惡心!不堪入目!”
楚燿暗地裡低罵了八百遍後,就見那抹白端起酒杯,笑盈盈的朝他這邊敬了一下,接着将酒杯送到嘴邊,一點一點慢慢喝了下去。
他喝酒的樣子甚為滑稽,先是眉頭一皺,然後接着呡一口,呡完後瞳孔一亮,然後又是一口。如此重複以上流程,直到杯中酒被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