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腳步,眼前楚府的黑色琉璃瓦閃耀着奪目的光芒在召喚着他。
沒錯,楚府與關府,隻有一河之隔。
當年,關府遭受滅頂之災後,與之有接觸的百姓們無一都遇到一系列的詭異事件,而作為牽頭人的楚府,卻是一點事都沒有發生。大家對此感到十分奇怪,可又未能探究到原因,最後一緻認為,興許是楚府的百年積善,才令這些妖邪鬼怪都不能近身吧。
此後,與關府在同一街道的人家全都一一搬空,隻留下對面的楚府仍屹立在此。
其實,楚燿對當年關府發生的事毫無印象,隻是每次聽肖骐說起,都可以感受到那種詭佈重重,陰森駭人的壓迫感。平日裡他是不會來這條街道的,主要原因是這裡根本沒人,少了逗弄攤販的樂趣,其次就是晦氣。可今日他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會想着要走這條街巷,要是肖骐在的話,肯定會死拉硬拽将他往回拉走吧。
想到這裡,楚燿不由地快步朝拱橋上走去,過了這座橋,再走百餘步,便可到楚府後門。
他剛一踏上橋,雙眼鬼使神差的往關府大門處斜了一眼,這一眼,可把他的整顆心都驚的提到了嗓子眼。
他稍稍平複一下震動的心後,竟又轉身下了橋,朝關府正門走過去。
關府正門台階下,坐着一個藍衣男子,他将整個頭埋在雙膝之中,身子微微顫動。
楚燿一步并作兩步走,轉眼便來到藍衣男子面前。他擡頭看了一眼殘敗的隻剩下一個血淋淋的‘關’字的關府大門,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一隻口吐長舌,七竅流血的惡鬼從牌匾裡沖了出來,張口就要往他身上咬!
他驚地退了一步,連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那坐在台階上的藍衣男子也察覺到了面前的異動,慢慢擡起頭來,等看見眼前之人後,淚眼朦朦的眼中現出一絲驚慌,抖着嗓音斷斷續續道:“二,二二,二少爺!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楚燿冷冷應了一聲,拂了拂胸前看不見的細灰,故作鎮靜道:“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藍衣男子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一下子竟不知要答些什麼才好。
楚燿本是個急性子的人,一看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就莫名來火,沒好氣地道:“你是聾了還是啞巴了?”
藍衣男子猛地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拽着衣擺,哭喪着臉道:“不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麼,說……”他聲音越來越小,要不是楚燿耳力過人,壓根都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
楚燿難得沒有再發火,隻是瞪了他一眼,走到台階上坐了下來,道:“那就長話短說!”
藍衣男子也跟着蹲回台階,頭垂的低低的,沉默了一會,才小小聲的,頓一頓,斷一斷的将前因講了出來。
在聽他細細講來的這一途中,楚燿仿佛經曆了人生最漫長的一次傾聽。
楚燿把玩着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小石子,道:“楚府的月例也不低啊,怎麼就沒有銀兩給你母親看病?你不是拿來嫖賭了吧?”
“二二,二少爺,您,您看我,像那樣,的人嗎?”藍衣男子指着自己的苦臉道。
楚燿呵呵一笑,道:“古人也雲過,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傻裡傻氣的,誰知道你背後是什麼人。”
藍衣男子差點就給他跪下了,“我我我!真的沒有啊!我的,銀兩都給我爹還賭債了,我,我都已經跟莫管家預支好幾次月錢了,我真的,不敢再跟莫管家提了。”
楚燿也不知有沒有認真在聽,直直盯着他的臉看,看的藍衣男子背後直冒冷汗,顫顫驚驚問道:“二少爺,你看我,做啥啊?”
楚燿皺着眉沉默了半響,才道:“原來你沒有口吃?”
藍衣男子被他這樣一質問,像是被戳住某條經脈一樣震了震,“我我我,我,是有一,點口,吃的。”
楚燿扶着額歎了歎氣,道:“你沒有錢難道不會去濟世館找魏大夫看嗎?為什麼非得去那個三流仁心館?”
藍衣男子一下陷入了悲痛,道:“魏,魏大夫,也,沒辦法,因,因為我娘,娘的,藥裡面需要,的一味藥引,隻有,隻有仁心館,才有,可,可是,那味藥引,又,又很很,貴,我,我也是,沒,沒有辦法。”
“濟世館都沒有的仁心館卻有?什麼藥這麼厲害?”
“……藍衣男子想了想,道:“我,我也記不,住,那味,藥,藥引,名字,很長,很奇怪,沒有,見過的。不過,那,那藥,真,真的對,我娘,娘的,病很有,用的。所,所以……”
楚燿這輩子少有的耐心都用在今天在這裡聽他說話了,再聽下去,他都怕會被他傳染也變成成成成口吃了。他連忙擡起手打斷了他的說話,道:“行了行,我明白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一隻精美的月白荷包,荷包上繡着幾朵鮮紅的梅花,在一片月白之中,顯得嬌俏可人。
這荷包還是今天他出門的時候肖骐硬塞在他懷裡的,說是應急之用,他當時還在想他能應什麼急?要是吃飯買東西他記賬在楚府名下就可以了,他根本用不着帶銀子在身。當時他還把肖骐罵了一通,不過最後還是敗給了他的死磨硬泡。誰又能想到,現在還真的有了用處。
他把荷包丢進藍衣男子懷裡,站起身,甩甩有點微麻的雙腳,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道:“這些銀子,你先拿去用,應該足夠了。”
藍衣男子看着懷中的荷包一下就傻了眼,過了許久才将荷包拿起來,沉甸甸的,不用打開他也知道裡面的銀子定然不少。他擡頭與楚燿對望,隻見他背光而站,面上神色依舊是冷冷淡淡的,可在這冷淡中,他卻感受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他一下紅了雙眼,哽咽着道:“二,二,二少爺,這,這,怎麼,好,好意思…”
楚燿最煩别人哭哭啼啼,扭扭捏捏了,他不屑地切了一聲,“你以為這銀子是給你的麼?這是借你的!等你有閑錢了,可是要還的!”
“……”
藍衣男子腼腆地笑了笑,他知道這銀子是要還的,可一向對别人兇神惡煞的二少爺竟然肯姐銀子給他,還是自願的那種,他能不驚訝嗎!這不,他就驚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他把荷包緊緊地抓在手中,再次真誠的,鄭重地向他表示感謝,“二,二,少爺,謝,謝謝您!我,我,一定,會,會盡快,将銀子,還你的!”
楚燿勾了勾嘴角,又從懷中掏出一件月色手巾,輕輕一扔,剛好蓋在藍衣男子臉上,“滿臉鼻涕,擦幹淨!别給楚府丢臉。”
藏在手巾下的藍衣男子的臉猛地抽了幾下,遂又平靜下來,取下手巾一頓擦拭後,果然清爽了許多,楚燿的心情看上去也溫和了一些。
忽地,一陣大風刮來,本就殘敗的關府大門被大風一打,發出一聲沉重的咯吱聲。
這聲音來的突然,着實把二人都吓了一跳。藍衣男子更是從台階上彈了起來,指着那扇不知道是紅色還是黑色的大門,顫驚驚道:“什什什什什什,麼聲音!?”
楚燿也盯着大門看了好一會,面色沉霜,“這會知道害怕了?剛才一個人坐在這裡的時候怎麼就不害怕?”
“這這這,不是,傷傷傷,心,過度嗎?二二,二少爺,我,我,我們還是,回,回回,回去吧?”
楚燿僵硬地點了點,轉身就走。
藍衣男子立馬跟了上去,生怕被落下了。
二人快步過了拱橋,方才還是陰森森的冷風在跨下拱橋之後立即就變成了帶着些許熱浪的暖風,二人緊繃的心稍稍緩和下來,楚燿這才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藍衣男子還是心有餘驚,可面色算是好了許多,他聽到楚燿這麼一問,第一反應是愣住了,等他側着頭偷偷看了他幾眼後,才答道:“二,二二少爺,小的,叫叫,藍,藍,忠誠。”
楚燿:“…哦。”
接下來的一路,楚燿沒有再問話,藍忠誠也不敢多言。
楚府後門是一條不大不小的巷道,由于離關府太近,平時沒有什麼特殊情況百姓們都不會往這邊來。這時,後門街上也隻見到有零丁幾人匆匆而過,不到半刻,街上便沒了人影。
二人也行至了後門,在進門前,楚燿才又道了句:“趕緊去抓藥給你娘吧,别耽誤了。”
藍忠誠應好,轉身向另一條方向奔去。
楚燿看了他的背影一會,便也進門去了。
守在後門的兩名護衛滿臉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二人互看一眼,皆在雙方眼中看出了一樣的疑惑,“這麼溫聲溫氣的二少爺,真是太驚悚了!”
涼風吹來,二人不經地打了一個冷顫,雙眼有意無意地往河對岸望去。
就在此刻,關府殘破的大門輕輕地晃了一下。緊接着,大門的一側以極慢的速度在慢慢張開,直到一指寬度後,門内幽森詭佈的陰暗像是一隻失了控的野狗般沖了出來,而門縫上,挂着一隻暴裂猩紅的眼球,正滴滴滴地滴着血水……
下一瞬,大門又砰地一聲緊緊合上,幾聲忽遠忽近的陰冷獰笑隔着厚厚的大門飄了出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