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隐院。
夜幕無星,隻有一輪缺了半角的圓月孤獨地挂在半空,凄凄的月色宛如一隻隻蒼白詭魅的幽魂,它們貼在地上,門上,窗台上,潛伏而動,隻要有人稍加不慎留心,便立馬張開深淵大口,将他嚼碎吞肚。
而在這詭谲四溢的庭院之中,隻見房内一名紅衣女子正對鏡上妝。
鏡中倩影綽綽,一隻纖手拿起胭脂輕撲雙頰,頓時面泛紅光;手指滑至雙唇,輕輕一點,如滴水櫻桃;最後一點朱砂,一朵鮮豔至極的梅花映在額前,原先扶風弱柳的病色刹那間盡然褪去,隻留下絲絲魅人,奪人心魄。
她滿意地看着鏡中伊人,微微一笑。這一笑,嬌媚至極,萬物皆然失色。
可下一刻,那雙魅惑迷人的眸色猛地一冷,萬般柔情瞬間化為陰狠毒辣,她一手抓起台上胭脂,正要一甩而下!
豈知,吱呀一聲,房門随聲被推開,冷風如詭蛇一下滑入房中,揚起她的紅衣飄飄。
來人被眼前的嫣紅迷了雙眼,呆在原地愣了片刻,才開口試探問道:“娘子???”
身披豔紅薄紗的連蘊身子一僵,随之将胭脂輕輕放回台上,轉過身來,含笑看着來人,她的丈夫——楚爍。
楚爍帶着些許迷惑将房門合上,快步走到連蘊身邊,拉起她的雙手,輕聲問道:“娘子,這……”他本想說為何今晚妝扮的這麼…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可話到嘴邊,他還是沒敢說出來,識相的将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方向,“娘子,你今日身體好些了麼?”
連蘊抽出被他包裹的雙手,将身子微微往他身上倚靠,伸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手下有意無意地撫摸着他,仰起頭,擡起雙眼與他對視,柔聲道:“相公,我身體已無礙。”
楚爍瞳孔中倒映着一張淺笑含羞的魅人臉龐,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心窩一股熱潮悄悄湧了上來,“……娘子,你…你先站好。”
連蘊吃吃一笑,伸手環上他的脖頸,語帶魅惑道:“相公,今天我不小心崴到腳了。”
楚爍擔憂問道:“沒事吧?”
連蘊羞羞笑了一笑,擡起眼深情與他對望。
夜燈朦紗,情潮暧昧。
她眼中帶着勾人的色意,紅唇一張一合,一聲嬌吟從她唇縫輕喘而出:“相公,你抱我到榻上可好~”
楚爍眼中泛起一層漣漪,聞言将她環腰抱起,朝床榻快步走去。
連蘊由始至終保持着誘人淺笑,隻是這笑意之下,藏着令人悚然的冷毒。
她搭在楚爍脖子上的雙手微微曲起,暖燈之下,隐約見她月牙般的指甲有漸長之勢,隻要稍加一用力,便可穿透衣衫,直穿肩肉。
然而,這一切變化,楚爍全然不知。他将連蘊輕輕放在榻上,正要起身,連蘊卻一手拽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扯,二人肌膚相貼,連蘊身上馥郁的誘香一下竄進他的大腦,他隻覺眼前一陣眩暈,佳人倩影影影綽綽。
連蘊格格笑了一聲,伏在他耳旁輕聲說了一句:“去,把楚燿帶過來。”
楚爍宛如一個牽線傀儡般僵硬地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邁步,就見他腰間懸挂的白玉龍紋玉佩泛起一層薄薄的光暈。楚爍腳下一頓,蒙在他眼中的那層漣漪慢慢散去。他側着頭,定定看着眼前之人。
見他止步不前,連蘊眉頭一皺,聲音添上了一分不耐煩,“還不快去?”
她的樣貌依然俊麗迷人,隻是眉眼間多了些讓人心寒的陰厲,楚爍這才意識到,眼前之人,絕非連蘊!
可,她舉手投足之間,又全是連蘊的影子,她若不是連蘊,她又是誰?
而此時的“連蘊”,眉梢已染上怒意,她大袖一揮,厲聲道:“快去!”
楚爍可算是聽話的動了起來,隻是他并不是向門外走去,而是一個跨步上前。一瞬之間,“連蘊”纖細的脖頸便被他握在手中,“你不是雲兒!你是誰?!”
“連蘊”眼中露出一絲詫異,轉而又恢複如冰,慢慢勾起唇角,不緊不慢道:“相公,你在說什麼啊,我就是雲兒啊。”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尾音處還是透着一股魅惑,外人聽來,隻覺得二人是在閨中愛語。
楚爍手下力度微微一松,可轉息之間,他又收緊五指,連蘊從來不會自稱自己為‘雲兒’,他面色如刹,質問聲中湧上一股狠戾:“你究竟是誰?你把雲兒怎麼了?”
“連蘊”面上血色漸升,可她仍是不急不惱,話語中甚至還帶上了笑意,“相公,我就是雲兒啊。怎麼,難不成,你要殺了我嗎?”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輕聲細語,讓楚爍再次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雖知眼前之人可能是什麼妖物幻化而成,可隻要看到這張令他心醉神迷的面容,他的手,卻是遲遲無法再有動作。
他與連蘊成親已有五年之餘,而他對她的愛,亦是日漸濃厚。
還記得那年春日,他與父親一同前往連桂山同連門主賀壽,他因席間煩悶而偷偷溜出來透氣。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在漫山遍野桂花飄飛的桂花樹下,遇到了他此生的摯愛。
想起楚燿還曾對他的“一見鐘情,再見傾心”表示唾棄,可世間之事,本就奇妙不可言。而有些人,她就這麼一撞,便将一個人的心房撞開。從此,這一顆心,皆是她的身影。
過後,他與連蘊的婚期就這樣定了下來。不到一月,他們便執手而行,一同走向高堂。
回想起過往種種,楚爍心神飄渺,手也慢慢軟了下來。
可下一瞬,“連蘊”目光一凜,袖中一道冷光乍起,直往楚爍腹部襲去!
千鈞一刻之際,楚爍一手抓住那隻向他襲來的手。隻是,那短刃的鋒利,已沒了一半。燭火晃動下,隻見一滴滴的猩紅落到地面,開成一朵朵血花。
刺裂的疼痛瞬時爬上楚爍的大腦,讓他本就白皙的面龐轉眼間就染上一層病态,可眼下情況容不得他叫痛,他一掌擊在“連蘊”肩上,“連蘊”手一震,短刀随之掉落。
“連蘊”嬌笑一聲,藏在袖中的雙手如毒蛇般襲向了他。楚爍退了一步,躲過她的掌風,“連蘊”半跪在榻上,擡起眼,陰狠狠地瞪着他。
原來,方才楚爍故意漏出破綻,誘她出掌襲擊,他一個旋身,左手已扣上她的肩膀,将她緊緊鎖住。
“連蘊”嗤笑一聲:“雕蟲小技。”随即旋風出掌。
二人一人一手對了十來餘招後,“連蘊”側身飛來一腿,力量之大,楚爍抽回有些略顫的手,左手用力将她肩膀往上一提,“連蘊”借着力道在半空翻轉半圈,嫣紅的輕紗如流水般灑落在楚爍臉上,二人雙目對視,眼中皆是一片紅光。
那方,“連蘊”纖秀光滑的腳一落到地面,便以迅雷掩耳之勢一腳踢向楚爍傷處,楚爍雙手環擋在前,堪堪受住了這一腳。隻是這一擋,他腹部的傷口,卻因此裂的更開了,血水不斷滲出,讓他一塵不染的月白長衫紅了一大片。這猩紅,甚至比“連蘊”身上的那件紅紗還要奪目。
楚爍捂着傷口,望着眼前依舊笑得溫柔的“連蘊”。
在外人看來,連蘊從來都是一個溫柔賢惠,落落大方的女子。她臉上永遠都挂在讓人舒心的笑容,無論你有多麼的煩躁和不耐,隻要看她一眼,與她說上幾句話,你的煩惱便會随風散去,一并融入她的笑顔之中…
可隻有與她深識的人才知道,在她溫柔的皮囊之下,有着一顆讓所有人都無法撼動的強硬的心,而有些時候,她強硬的表現,不單單隻是内心…這也是楚爍在某一次犯錯被教訓的體無完膚後結論出來的結果。從那以後,楚爍若是再不小心惹怒了她,他甯願跪祠堂三天三夜,也不會給再她動手的機會…
油燈在風中跳了幾下,暗昧的火花将二人的身影打的零落。忽然,夜風擠進窗台的縫隙湧了進來,将飄忽不定的火光卷滅了。
光亮頓失,迷糊不清的夜色裡隻聞得楚爍愈加急促的呼吸聲。
片響,黑暗中響起“連蘊”幽幽的聲音:“好了,玩夠了。是時候,該結束了。”
話一落音,楚爍就覺得前方一陣飓風向他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