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當即湧上一陣悲痛,心口一抽一抽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就要從中暴裂而出,他緊緊捂住胸口,一聲悶哼從口中洩了出來。
那在門口轉悠了半天的綠光好似察覺到楚燿的異樣,便又飄回了他的身邊,在他周身忽上忽下,轉個不停,倘若它是一個人,它現在的樣子必定是滿臉擔憂,滿口慰言。隻可惜,它并不是人。
即使明白了這一點,楚燿也被它這番舉動所安慰了。是而,心口上不間斷的悶痛也慢慢輕緩,不再痛苦難耐。隻是心尖處偶爾還會有一瞬的抽動,眨眼即消,便也無所謂了。
楚燿看着眼前這團幽幽綠光,心想道:“這一縷幽魂頗有人性,身前又何嘗不是一個人呢?說不定還隻是一個調皮的小搗蛋呢~”想到這裡,他伸手在綠光身上戳了兩下,語氣溫和道:“你這小家夥倒是會看人臉色,隻可惜,死後卻也還是要當一個無主孤魂。”
綠光被他戳的縮成了一團小小的圓團,抖了幾下後,才恢複正常,又悠悠蕩蕩朝着楚府大門飄去。它還是像之前在街上那樣,飄一下,便又轉到楚燿身邊,又再飄過去,然後又飄回來。楚燿知道,它這是在催自己跟着上前。
楚燿猶豫了,腳下始終沒有上前。以前待在府中總是覺得心煩厭倦,若不是因為有所牽絆,他倒甯願永遠在外浪蕩。可現在再也無人能牽制他了,他心中卻生出了一絲依戀來。
這情緒來的莫名,卻像巨山一樣将他壓的喘不過氣,他苦笑一聲,心道:“隻是進去看看自己的後事體不體面,看完就走,沒什麼的。”他自我安慰一番,摒去心底的那絲酸澀,才跟在綠光身後,邁向大門。
入了門,隻見零丁幾個小婢小厮在前院修剪花草,幾人有說有笑,不時還打鬧一番,看上去十分歡樂和諧,全然不見陰郁之色。
楚燿當下便心生疑惑,雖然他人憎鬼厭,可好歹也是楚府二少爺,他的身後之事怎麼說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才是,可他們不穿喪服也就罷了,竟還有心情嘻哈打鬧如此蔑視楚府規矩?!若是讓他知道這幾個是歸在哪個管事手下,他必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才是!可轉而一想,他現在都身死魂将消了,哪還有機會去教訓人家?
再看看眼前這幾個小婢小厮,年齡最大的看着也不過十一二歲,正是天真貪玩的時候,想來是因為年紀尚輕,不懂生死之事,所以管事的才沒将這等大事告訴他們,再來喪事之繁重,各堂管事也是抽不時間來管教這群小輩,他們這才連喪服也沒來得及換上來。
楚燿在心裡剖析一番後,才原諒了他們這番無禮之舉,轉向右方回廊,朝靈堂走去。
可一路走過,遇見的丫鬟和家仆亦是一臉悠然,哪有什麼傷痛之意?
楚燿停下腳步,道:“我死了,這群人就這麼開心?連門面功夫都不屑做了?”他怒意忽升,一擡手就揮向面朝他走來笑的面目龌龊的家仆臉上,下一刻,手從他臉上一滑而過,又是打了個空。
楚燿心下不快,甩了甩手,怒道:“我一定要跟大哥投訴你們這群目無尊卑的狗奴才!”
話剛落音,他就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定睛一看,竟是地付。他心下一陣歡喜,暗道:“這個人應該能看見我!”
豈知,他高興的還是太早了。
楚燿跟了他半裡路,說了無數的話,他卻像是一個字也沒有聽見似的。楚燿呆在原地沒有再跟着上前,對着地付的後背就是一句大罵,“還說涅天境有多厲害,不也還是一群廢物!”
地付突然頓下腳步,轉過身來,朝他這邊看了幾眼,提步便走了回來。他面無神情,嘴唇微抿,雙目淩厲,即使長了一張精緻可愛的面孔,此刻看上去竟也有些駭人。
楚燿連連退了幾步,邊退便道:“你你你!你想作甚麼?誰讓你假裝看不見我!我現在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幽魂,你不能欺負我…我這隻弱小無助,孤苦伶仃的弱鬼!你!”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地付擡起了手。他下意識閉上雙眼,口中還不忘憤憤喊道:“此仇不報非君子!”
下一刻,他以為的拳頭并沒有下來,反而聽到了那人愉快的聲音:“千面,你咋跟着出來了啊?”
楚燿猛地一個回身,就看見地付正熱情地和千面勾着肩,搭着背,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要不是千面那張臭的熏黑的臉,他差點就信了。
千面一把推開地付的手,斜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跑的快,想留我一人在哪裡收拾爛攤子?”
地付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幾聲,道:“你知道我最讨厭舍靜門主了…”
千面道:“讨厭?你那明明是怕!”
地付雖然很想反駁他,但是見他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便乖乖道:“是是是,我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趕緊跑的話,等下少境主指定又要我給舍靜門主傳音了,你看在我們同門師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千面才不會被他純良外表所騙,“那你跑的時候怎麼不念念我們的情分?再說,這楚二少爺眼下這個情況,你覺得少境主還有那惡趣味?”
地付一臉嫌棄地搖搖頭:“啧啧啧,你對少境主的了解還是太少了!白瞎了你這幾年的朝夕相對了。”
千面白了他一眼,話鋒一轉:“那楚二少真的是離魂症?”
地付知道他這是放過自己了,識趣接上話頭:“其實我也是瞎猜的。”
千面又是一瞪,為自己有這麼個喜歡胡來的同門師弟感到很是頭疼。
地付吐吐舌頭,道:“我這不是為了安慰肖骐嘛~”
千面:“那你接下來怎麼做?”
地付擺擺手:“還能怎麼做,就是用招魂術試試呗。總之境主也說了,隻要楚二公子體内的靈魄珠沒有異樣,那他就不會有性命之危。”
千面思緒半響,道:“那也是。”
二人很有默契的結束了這個話題,地付又問道:“那你現在準備去哪裡?”
千面道:“我去看看那些失魂症的患者,你準備好也趕緊過來瞧瞧,看看還有哪些人的魂魄沒有歸位的,要趁快,否則魂魄離體太久,怕是再也招不回來了。”
地付點點頭,二人就此别過,一人向西,一人向東。
此時,涼風忽起,吹的庭院中的百花齊齊舞動,燦爛炫目。
楚燿愣愣地看着這些嬌豔盛放的花兒,在陣陣芳香馥郁的熏陶之下,他才從這個消息中慢慢清醒過來,“原來,我還沒有死?”
那綠光不知從哪裡剛飄回來,見他癡癡呆呆的樣子,便在他臉上蹭來蹭去,冰冷來襲,楚燿一把将它揪了下來,捧在手心,一邊揉它圓滾滾的身體,一邊興奮道:“原來我還沒有死!”
“我就說堂堂楚家二少爺走了怎麼可能沒有一個體面的喪禮!原來是因為我還沒有死!哈哈!”
綠光被他揉的歪七扭八變了形,不住的在他手中掙紮試圖逃離魔掌。楚燿心下歡樂,見它這副模樣,腦海中倒是想起了某人的面孔,便不再撒手放開了它。
綠光重獲自由,在半空歡快地飄了幾圈後,才又繼續往身後方向飄去。飄了半裡,又回來催促楚燿跟上。
楚燿正高興着,擡腳就跟了上去。
一魂一光行了約莫一炷香後,楚燿才發現這竟是去往思苑的必經之路。他凝思想了一會,道:“對啊,當務之急應該先回到身體才是。”
悠悠蕩蕩又走了兩刻之餘,終于來到了思苑院門口。綠光已是迫不及待地飄進了院内,楚燿還在停留在門口,腳下躊躇不定。
幽幽綠光在門内等了片刻,還未見人進門,便又飄了出來,飄到楚燿背上,不斷地挪動身子,像極了拼命推搡着大人出去玩樂的無知孩童。
被它這麼堅持不懈地推動,楚燿隻覺腳下不受控制一般,邁進了院門。
楚燿反手将它從身後拉了回來,道:“你這小家夥,我跟你非親非故的,你何故這樣積極?”
綠光挂在他手上,親昵地蹭着他的手,看似很歡樂的樣子。
楚燿被他這動作逗樂了,笑着道:“你這樣子好像求着我喂食的黑爺呢~咦,你這樣獻殷勤,難不成是想我回到身體之後幫你安個靈位嗎?”
綠光當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隻聽他又自言道:“那好吧,等我回到身體之後,我一定給你安個牌位,到時候我每年清明都會給你上香的,滿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