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從他認識顔塵的那日起,他似乎就沒有心平氣和的與他說過話,他甚至想不起來他為何不能好好與他說話?好像每一次與他接觸,不是在他遇到危險處境難堪就是他心情煩躁之時,是而隻要一看見他,他更是火上心頭,而為什麼更火上心頭,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
隻是每次瞧見他,心裡好像就被什麼東西壓住一般,壓得他透不過氣,隻有将他罵上一罵,他的心才會舒暢一些。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難道他們上輩子是仇人?還是血海深仇的那種?
所以才會分外眼紅。
楚燿甩了甩混沌的腦子,剛要張嘴說話,顔塵卻搶先了他一步,“思遙,我們…”
忽地,一場大風突來,刮起沙塵漫天飛揚,楚燿擡手遮了遮雙眼,指縫之間,他看見對面顔塵嘴巴微動,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話,奈何風聲太大,他耳中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
這風來得急,去得也快,卷起一陣狂風掃落葉後便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楚燿拍了拍身上的塵灰和枯葉,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了?”
顔塵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嘴巴再次動了動,就要開口時,卻聽到幾聲喧嘩從對面傳來。二人循聲望去,原來是幾個過路丫鬟,隻見幾人身着同樣翡綠的半袖褥衫,下身一條鵝黃襦裙,發髻後都系了一條秋香蝴蝶絲帶,随風飄飄,無時無刻都張揚着少女獨有的嬌俏秀麗。幾人正圍着一名女子笑的暧昧,嘴上更是說着讓那女子羞紅臉頰的話語。
丫鬟甲擠眉弄眼道:“快說,昨天是不是和姜唯去遊花舟了?”
丫鬟乙指着那女子道:“可别不承認啊,我昨晚可是親眼看見了哦~”
丫鬟甲興奮道:“是啊是啊,姜唯是不是跟你表明心意啦?”
丫鬟丙壞笑道:“肯定是啦!你看她臉紅成這樣了。”
丫鬟甲兩眼放光道:“真的啊?!他怎麼跟你說的啊?”
“是不是說他日思夜想,非卿不娶啊?”
丫鬟乙同樣一臉興奮:“他有沒有給你定情信物啊?快拿來瞧瞧!”
“那你們不是很快就要成婚啦?嘿嘿嘿~~”
幾人七嘴八舌,被圍着的女子根本沒有機會還口。誰知後面她們越說越暗昧,羞的那女子一跺腳,推開她們,捂着臉徑自跑了。
幾人哪會就此罷休,提着裙擺追了上去,嘻哈笑鬧聲随着晚風揚上熏紅的天空,空中白雲朵朵,被夕陽浸得绯紅,就好似一個個紅了臉頰的嬌羞少女。
楚燿見那幾人走遠,才轉過頭,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繼續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顔塵這次卻是搖了搖頭,道:“沒事了。”
“?”楚燿聽到後露出不解神情,想着這人明明有話要說,為何現在又不說了?更何況他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生恨别人不知道他整張臉都堆滿了“我有話要說”這五個大字!
楚燿生平最讨厭的就是話說一半的人了,他越是如此,越是能激起他内心深處的好奇欲望和怒火。他眉心一皺,擡起眼,正想發作,卻看見顔塵臉上映着薄薄的餘晖,晖光折射在在他雙眸之中,閃着淡淡的傷感,讓這昏黃的夕陽顯得愈加落寞。
楚燿擱到嘴邊的話便又咽了下去,暗暗懊悔道:“我今天就不該來這竹林!自讨苦吃!”
二人既相對無言,楚燿也不想再待在這裡受他怪異的目光關注,便随便尋了個由頭,轉身離去了。
顔塵靜靜地伫立在昏黃的夕陽之下,眼中全是那抹匆匆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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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府,西苑。
西苑統共有十餘個院落,廂房百來餘間,左側住的是連氏親脈,連鳳逑等人便是居住此處;而右側住的則是院落管事護衛,丫鬟小厮等人。相比于東苑的沉悶枯燥,西苑可要熱鬧多了,不僅是因為連鳳逑不愛管事,苑風輕松,他還特别喜歡在苑中搞一些新奇的玩意,每次還要拉上一群人陪他來玩,苑中三天兩頭就是一陣嬉鬧,若不是還有幾分顧忌連傲,他怕不是要夜夜笙歌,歡愉到天明。
但是,縱使西苑每日裡都是歡聲笑語,卻仍有一個地方,未被這份歡樂浸染半分。
便是西苑裡最深的那處偏庭,一間名為“破雲”的小院落。
這小院确實是院如其名,又破又殘,院裡長滿了枯樹雜草,邊邊角角都挂滿了蛛網灰塵,台階上暗青色的青苔更是不知攢了多久,隐約瞧去得有一尺之厚,整個院落裡裡外外都透着腐敗殘壞,即使站在遠遠之外,都可以聞到從院中飄出的一陣陣腐爛黴氣。而院門上的門匾也已歪倒一旁,欲欲将墜,門匾上的‘破雲’二字經風霜腐蝕,已有模糊之兆,而挂在院門兩側的兩盞燈籠更是殘破不堪,估計隻再需一場風雨,它便能壽終就寝了。
然而,就在此時,在這間破舊的小院門前,站着兩個人,一個身着月白勁裝,一個身着茶色大袖襦裙,正是楚煊和連溪姮。
連溪姮不安的目光在這院門上瞟了兩眼後,又趕緊移開,轉向楚煊,不解問道:“煊哥,你帶我來這裡,是作甚麼啊?”
楚煊沒有明說,隻是道:“你跟我來就知道了。”說着邁步上前,朝着院門走去了,走了兩步,發現人沒有跟上來,又轉過身,道:“怎麼了?”
夕陽挂在半山腰上,散發着金燦燦的熱光,可連溪姮卻不自覺感到有一股寒意從腳下升起,瞬時便爬滿了全身,她雙手環胸搓了搓手臂,試圖将這股寒意搓散,可越搓她便越覺得冷。
這冷,是她内心深處的恐懼而幻化而成的冷。
楚煊察覺到她的異常,走到她身旁,擔心道:“溪姮?你怎麼了?”
連溪姮回了神,看着他擔憂的目光,她牽了牽嘴角,扯起一個笑臉道:“沒,沒事,就是今天路走的有點多,有點累而已。”她展開的笑臉帶着些許勉強,隻要不是眼瞎的人都可以看出她的不對勁。
楚煊雖不善觀察人色,面對其他女子也多半是羞澀少言,可眼前這個女子于他而言,是獨一份的特殊存在,他不允許有任何陰霾停留在她的臉上,“溪姮,你真的沒事嗎?”
他語氣之中全是心疼,連溪姮不想壞了他的心情,呵呵笑了幾聲,伸手假意捶了捶肩,道:“我真的沒事!真的隻是有點累而已。”随即湊到了他的跟前,閃着兩隻亮晶晶的大眼問道:“煊哥,我們來這裡,是作甚麼啊?”
她這一靠近,便将二人的距離縮在半臂之間。
霎時間,一股淡淡的香甜之氣将彌漫在楚煊周圍的糜黴氣味一掃而空,隻留下這股令人陶醉的馨香。
“煊哥?煊哥?”連溪姮朝着愣神的楚煊喚了兩聲。
楚煊猛地退了兩步,拉回正常距離後才紅着臉結結巴巴道:“…那,那個,記不記得你上次說想看鬼爪蘭?我昨日在這裡發現了一株,所以,就想帶你過來看看。”
“這裡有鬼爪蘭!?我怎麼不知道!”連溪姮大為震驚,又止不住向他邁進一步。
而她進一步,楚煊便退一步,然後才繼續道:“我昨日閑來無事在西苑逛了一圈,逛着逛着,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這裡,我看這裡殘破非常,跟府上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出于好奇,便想着進去瞧瞧。誰知這一看,就讓我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株鬼爪蘭。”
“真的?在哪裡啊?我要看我要看!”連溪姮激動道。
楚煊指了指破雲小院的院門,道:“就在那院門後。”
連溪姮目光幽幽地看向小院,心中糾結萬分:“怎麼辦?要不要進去?如果不進的話,就看不到鬼爪蘭了。如果進去的話,那…”她那對如柳枝般的細眉緊緊皺在一起,眼前一晃而過一道沖天熱浪,心下忽地一驚,又暗道:“不行不行,我不敢進去…不如,讓煊哥進去把那株鬼爪蘭挖出來不就可以了?”主意生出,她便要開口,可又想到鬼爪蘭那個奇怪的特性。鬼爪蘭隻要落土,便一生都要堅守原地,如果将其移走,不出三日,必死無疑!
“難道隻為了看它一眼,就要它了結此生嗎?”連溪姮暗暗嘟囔了一句。
楚煊聽她自顧自地嘀咕了一句,說完後面色又沉了下來,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嚴峻神情,不由擔心道:“溪姮,你說什麼?你沒事吧?”
“啊?我沒說話啊,你聽錯了吧。”連溪姮睜眼說瞎話将他忽悠一通,便又陷入沉思。
其實,自三年前她在一本百草集上看到鬼爪蘭後,便深深的愛上此花,日日夜夜都想一觀真容。隻可惜這鬼爪蘭生性喜陰,一向隻生長在隐蔽險峻山野之中,極難找尋,傳說世上也隻有十來餘人見過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