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撲了過來,撲得他一個激靈。撲得他想起了當日的約定!
隻聞見“啪”的一聲清脆之音,他猛地起身,掙脫楚燿纏緊的手,起身朝門口走去,雙腳跨出房門,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他回身望着橫檔在他們之間的屏風,眸光閃爍着晦暗的光芒。
門外黯淡的月色灑在他身上,将他這身素白裹上一層厚厚的灰暗。
從今夜起,這份隐藏已沖破心籠,再也無法藏匿。
“唉。”
夜中回蕩着無可奈何的歎息。顔塵反手将門扣緊,又回到内室,坐在床沿邊,一動不動看着榻上之上。
看了許久,他突然伏下身,擋住了楚燿的睡顔,也遮住了自己一臉的暗欲,
屋頂上。
肖骐和千面額頭抵着額頭,正以一個極怪異的動作跪趴着,透過眼下豆腐大小的瓦口向下窺去。
肖骐壓着聲音問旁邊的人:“顔公子他幹嘛打自己一巴掌?”
千面:“……”
過了一會。
肖骐又以嘴型問道:“顔公子他怎麼出去又回來了?”
千面朝他比劃噤聲動作。
肖骐馬上閉上了嘴。
又過了一會。
肖骐瞄見顔塵起身伏下,将他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肖骐又問:“顔公子他在幹嘛啊?他為什麼要……”
千面兇目一瞪,止了他的問話:“你能不能閉上嘴?你再有那麼多問話下次這種事我是不會再帶上你的!”
肖骐這下徹底住口了。
二人借着淡淡月色,又齊齊朝房内窺去。
半夜無眠。
肖骐挑着幾個重點繪聲繪色地重演一遍,至于其中的“倉皇而逃”“簾窺壁聽”這等不足為談的小事他是隻字不提。
楚燿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真的纏着他不放?”
肖骐點頭應道:“是啊。二郎一直扒拉着顔公子,還說顔公子是冰塊什麼的…”
楚燿隻恨自己為什麼會醒來,何不幹脆睡死過去算了:“……老天。”
肖骐在心裡偷笑,嘴上問道:“二郎,你為什麼要叫顔公子作冰塊啊?”
“我哪知!”楚燿一臉羞赧說道,眉梢眼角都是焦亂,他哪裡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他與紫月的對賭上,之後發生的,他真是一片空白!平日裡他也愛結伴吃酒,往常與那些公子哥們義氣賭酒,雖十次有八次都是要醉的,但至少醉後也并不會全然空白,隔日還是記事的,可為何這次卻是一點印象都不留了?
楚燿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實在想不通緣由:“難不成是酒太烈了?可那酒聞着像是果酒,應該沒有那麼大的效力啊?該不會是被下藥了吧?不對不對,被下藥的話都是直接暈死,哪還會發酒瘋纏着人家不放的!”一想到這裡,他的腦中又浮現出那張平靜冷淡的臉。
對了,他想起來了。他昨日和顔塵當街起了矛盾,雖看上去像是他單方面的無理取鬧,可他不過就是想要一個答案,有那麼難嗎?為何他就是不願意開口與他說明?
那枚同心鎖明明就是特造的。除了這一枚,世上恐是再無一枚與它相似。它是獨一無二的。
沒錯,楚燿尋這枚同心鎖,已經尋了将有三年之久。這是一枚雙扣同心鎖,由镂空同心和實心心鎖相扣而成,他身上所帶的,是實心心鎖,而顔塵攜帶的,正是那枚他尋了許久的同心心鎖。
初初他不知情時,隻以為自己所帶的不過就是一枚普通的同心鎖。而讓他發現這枚同心鎖的特别之處,還要歸功于金膳樓的老闆,金縷。
某日,他到金膳樓用膳,完畢後聽着小曲,手下無聊,便取了心鎖下來抛着玩兒。金縷就在此時路過,一見他手上的心鎖,便走了過來,直截了當問他:“你這心鎖,是誰給你的?”
楚燿那時的氣焰更盛,看誰都覺得厭煩,被他這樣沒頭沒腦沖上來一問,自然不快,語氣生硬回他:“關你何事?”
古怪成名的金縷不氣反笑,随即不客氣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楚燿挑眉道:“誰允許你坐這裡的?”
金縷直接抛出一句讓他心癢癢的話:“這心鎖有個秘處,你知道嗎?”
楚燿來了興趣,卻又不想被他拿捏,便冷淡道:“什麼秘處?”
金縷給自己倒了茶,吹了吹熱煙,抿了一口,道:“你先告訴我你這心鎖從何得來。”
楚燿還從未遇到敢和他講條件的人,當下就要發飙,身旁的肖骐見狀趕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眼中還殘留着前幾日被罰的陰影。
楚燿撇了撇嘴,不耐道:“忘了。”
金縷頓了頓,點頭道:“對,你忘事了。”說罷又端起茶,晃了幾晃,才道:“你這枚心鎖,是雙扣同心鎖,由镂空同心與實心心鎖合扣,便能合成一個完整的同心鎖。你看看你心鎖處有沒有一個小暗扣?”
楚燿拿起心鎖細細一看,果然在心鎖中間的凹位處發現一個小小暗扣,他用指尖一戳,便彈了上來。
金縷一口将茶喝下,突然笑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了情定三生之人。”
這句話将還在鑽研心鎖暗扣的楚燿震的神魂亂顫,面上飛紅:“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麼鬼話!?你信不信我揍你!”
金縷一派淡定道:“哦,你忘事了。”
楚燿是真想将他亂刀砍死,可在此之前,他必須要理清他這番話的意思:“你什麼意思?”
金縷給他杯裡添了茶,示意他且慢聽來:“你這枚雙扣同心鎖是金鼎坊吳老的佳作,唯有他一人能造。吳老所造的雙扣同心鎖皆是為有情人量身打造,樣式祝語皆是獨一無二。
想當年,多少癡愛男女豪擲千金隻為求得這一枚雙扣同心鎖。不過吳老他老人家的手藝隻為真情人打造,論你是皇親貴族還是山野村民,若不是至真至愛,是不可能擁得。可惜吳老這手藝還沒能傳承給弟子便仙鶴歸去了,實屬可惜。”
楚燿聽得暈暈懵懵,呆呆問道:“何為量身打造?”
金縷将手放在心口片刻,才道來:“首先要得到吳老的認可;其次二人需跟吳老相處三日;最後再完成吳老的一個要求。以上吳老滿意後,便會起草繪以樣式,開始打造同心鎖。”
楚燿确實是忘事了,有段時間的記憶仿佛被人抹去一般,空白一片。他之前不去想,隻是因為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影響,可此刻起,他不得不想。因為在這段時間,他,很有可能和人私定終身了!
楚燿的腦袋嗡嗡作響,越是用心去想,頭越是發痛。
他根本記不起來啊!
金縷在他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後就甩手走人,留他一人在漩渦中無可自拔。
自此後,他便托人四處尋找那枚他從未見過的同心。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上年乞巧節時,他見到了這枚雙扣同心鎖的圖樣!而這份圖樣,還是他在窦施雨家中發現的!
當他旁敲側擊與她說聊說之時,她也如同忘事了一般,對同心鎖三字隻字未提!
楚燿雖是懷疑,可苦于沒有證據,他又不好直問“你是不是跟我私定終身”這樣話,最後隻好作罷。
楚燿萬萬沒想到,這枚同心,竟會在一個他從未想到的人身上!
老天這是在和他開玩笑嗎!?
楚燿思緒飄遠,當尋找了幾年的記憶忽然就這樣擺在自己眼前,他慌了,有了臨陣脫逃的想法。
肖骐也不知他此時在想些什麼,隻見他一時蹙眉,一時抿嘴;一下帶有些雀躍,一下又滿是愁苦,“二郎?”
楚燿一臉恍惚,輕輕歎了歎。
“???”不明所以的肖骐隻覺他宿醉又難受了,揚起袖子在他面前甩了甩,憂心問道:“二郎?你哪裡不舒服?”
“唉。”楚燿重重又歎了一聲,似是不甘,又像是妥協。他收回眸底的黯淡,問道:“我醒來不見顔塵,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肖骐露出迷惑神色。
顔公子何時離開的?
肖骐也答不上來,昨晚顔塵俯下身不知做了什麼後,又靠回床欄,垂眼靜靜坐着。肖骐蹲在房上看了大半宿,早已是困意如山,見他再無其他動作,想着眯一下眼,這一迷眼,再睜眼就是天明了。他醒來時也是躺在自己床~上,想來是千面抱他回來,心裡偷偷暗喜後,便随意洗漱一番,趕來楚燿房中,看看他的情況。
“我早上過來的時候,已不見顔公子了。”肖骐如實道。
“是嗎。”楚燿看着不遠處那座赤紅高樓,心神又漸漸飄遠。
“…二郎。”肖骐支支吾吾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楚燿轉過頭看着他,問:“你說什麼?”
肖骐想起昨夜種種,又想起那日在房中看見顔塵握着楚燿的手的情景,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這二人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二郎他,不是不喜男風麼?怎麼會……”
“你想說什麼?”見一直沒有回應的楚燿又再次問道。
肖骐沒有了思緒,又不敢冒險問出心中疑惑,便擺手道:“沒沒,我沒有要問什麼。”
楚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再追問他。霎時停下的安靜讓他心下愈加煩亂,他摩了摩右腕的銀镯,心中悶得就要喘不上氣。
五月夏的早晨已不那麼寒涼,唯有清風陣陣。楚燿站在窗邊迎着風,心底的那股熱卻是越吹越盛。他低下頭看去,街道上已是人頭攢攢,好不忙碌。他咽了咽幹燥的咽喉,索性落下窗,朝肖骐道:“走,出街去。”
“好勒。”肖骐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