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怕老先生被楚燿活活氣死,肖骐提着心去拉開楚燿的手。
楚燿卻死死不松開,再度口出迷言:“你不認你就是莊正清,是不是覺得自己沒臉承認?你是不是就如那說書的所說,你騙走了離娘的全部身家,然後消失無蹤,害的離娘苦苦等待,最後自刎身亡!對不對?!”楚燿腦海中莫名蹦出許多畫面,一時夢境,一時現實,二者輪番交替,以至他頭疼欲裂,混淆不清,還再繼續問下去,似是想起什麼,又道:“不對不對!那染血的同心結又是怎麼回事?快說!”
他一人自顧自的問,又自顧自的答,正當他要厲聲再問,卻見莊正清臉上露出悲憤之色,轉為又變為痛苦:“你怎麼會知道同心結?”
楚燿反倒被他問的一愣,回想起夢中所見所聽,茫然想道:“莊延明說他不在了,又沒說他死了,或是我把他殺死了諸如的話,而眼下他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事實證明,莊延明當時說的那句話,根本就是在吓唬離娘而已!?”
該死的,他和離娘都會錯意了!
該死的莊延明!他為何要說那句話?如果他不說,離娘就不會自刎!
“二郎?”
肖骐在一旁喚他。
楚燿猛地回神,一身冷汗,心驚道:“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我心中會生出怨恨?離娘自不自刎與我何幹?他們三人間的事又與我何幹?!難道我腦子真的壞掉了?”
“顔塵…”
“…他究竟去哪裡了?不需要他的時候整日的在自己面前閑晃,需要的時候又是不見人影,次次都是如此…真可惡!”
肖骐見他面上顔色十分精彩,又是氣,又是惱,又是怨,又是恨,也不知是誰得罪了他。他忍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又出聲喚他:“…二郎??”你這是怎麼了啊?别吓人啊…
楚燿回神又失神,失神又回神,這才松開了莊正清的手,不客氣的坐在竹凳上,道:“你别管我如何得知,你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莊正清昨夜才又夢見他的離娘,度過了一個不眠夜。誰知今日就被這少年找上門來問了這些話,他一時陷入糾結。這件事他壓在心裡二十餘年,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煎熬無比。
這少年出現的突然,又對當日的事了解一二。莫非,他是的離娘轉世之人?
莊正清投向楚燿的眼神多了一分柔和,可一想起當年的事,他的心便傳來陣陣揪痛,他不該再提起這事,更不應該對外人說起,那夜醉酒說漏嘴他已是悔恨不已,如若再與這陌生少年坦誠,他豈不更加該死?!
莊正清沉思許久,才要開口拒絕,便見楚燿正擡眼望着他,雙眼清明,如一池透明見底的湖水,世間種種罪孽邪惡,在這一面湖水的映照下,仿佛也變得幹淨了些許。
莊正清也随之坐下,深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幾番調整氣息後,才道:“這事一言兩語不可說清。不過說來說去,這都是我的錯。”
楚燿疑惑地看着他,見他樣子似乎是想與他促膝長談,便道:“…長話短說。”
莊正清直接忽視他的話,仰頭看着藍天白雲,輕聲道來:“我和延明二人年幼時因貪玩與父母走散,後來爹娘找回了我,卻找不回延明。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延明下落。有一日,離娘來金陵賀壽,我遇見了她,與她一見鐘情。她準備回桂城時,我借口前來桂城辦事,與她同路而處。
直到我來到桂城後,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輕輕歎了歎氣,一口氣道了一串:“到了桂城後,經離娘的介紹,我終于見到了與我失散多年的兄弟。我第一眼便認出他來,我與他雖是差了一歲多,可我們二人生得十分相似,若是喬裝打扮一番,甚少有人分辨得出來,說我們是雙生子,也無人猜疑。
後來我在離娘的口中得知,延明與我們走散之後,過得很是艱難……他好不容易熬到了閣主之位,中間受過苦,我無法想象。小時候的延明最愛笑了,性子也很活潑,可再遇見他後,他變得不再愛笑,性子也和小時完全不同。
不過我知道,這并不是他本意,隻是上天跟他開了個玩笑,讓他在苦難中成長。
我們二人相處一段時日後,我發現,延明一直癡戀着離娘。中間我也旁敲側擊問過離娘,離娘說對他隻有感恩之心,并無情愫。
但延明不這麼想,他怪我搶走了離娘。有一次他找我吃酒,醉後與我坦明,說若不是因為我,離娘必然是會接受他的。
自打這夜過後,他與我,終究是越走越遠。”
楚燿二人聽得認真,見他停下,不禁催道:“然後呢?”
莊正清眸中皆是沉痛,道:“後來,我想與離娘贖身,帶她離開,可延明不願放手,與我吵了一架。那時我也曾想過,不如放開離娘,讓她呆在延明身邊。延明那麼苦,而我卻要搶走他生命中唯一的甜。我豬狗不如!而我現在卻日日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不直接将離娘帶走。”
肖骐已是入迷,問道:“為啥後悔啊?”
莊正清唉聲道:“那時我想了一夜,終還是留書與離娘說了清楚,便獨自回了金陵。可我還是低估了離娘,她是那樣倔強強硬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做違心之事。她來金陵找我,哭着讓我親口對跟她說明,隻要我親口說出讓她一輩子留在延明身邊,那她便馬上回去,此生此世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我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啊。
在離娘的淚水之中,我們又糾纏在了一起,背着延明。”
肖骐一時竟不知該可憐誰,心中暗道:“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
莊正清雙眼泛着淚花,繼續道:“紙包不住火,事情終會敗露。延明知道後,對我說了一句“你終究是舍棄了我這個弟弟”。至此後,他便不肯再見我。不久之後,離娘與我說她已經同延明說了要離開紅顔閣一事,我擔心延明不肯,離娘說她自會想辦法,便與我約定了離開日子。就在約定之日,離娘遲遲沒有出現。日落之際,我等來了延明,延明丢給了我一箱黃金,說是代離娘給我,還給了我一封離娘的親筆信,信中隻寫了十四個字:
雙人離心,從此情緣盡斷,各走一方。”
肖骐眼中含淚,吸了吸鼻子道:“這,這真的是離娘寫給你的?”
單純如肖骐都知道這封信必有蹊跷,莊正清又怎麼會不知:“…我知道。隻是,當我看着延明時,我狠不下心拆穿他。我将與離娘定情的同心結交給他,囑咐他好好待離娘,之後就,就回金陵了。誰知……誰知……”
莊正清抱着頭痛苦低吟,久久無法言語。
楚燿動了動唇,替他說了接下來的話:“誰知,離娘心性倔傲,剛烈地作出了反抗,以弦自刎,割斷了自己性命,也徹底割斷了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的血脈之情。”
莊正清雙目空洞地望着遠方,語氣竟平淡的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我聽聞此事之後,連夜趕至桂城。可還是太遲了。平日和離娘走的近的人都沒了,延明他…不知把離娘的屍首藏了哪兒,他自己也跟着消失了…”
說到此處,莊正清忽地捂住臉,整個身子劇烈顫着抖。
肖骐心下不忍,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背脊,安慰安慰他。
莊正清卻猛地起了身,許是傷情過度,起了一半身子一歪,幸而身旁的楚燿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莊正清站穩身子,滄桑的面容上爬滿痛苦之色,氣弱聲嘶道:“勿論你是從哪聽說我與離娘的事,還請你,就讓它這樣過去吧,不要将它公諸于世。所有的罪,所有的孽,讓它們都随我性命埋入黃土,就罷了。”他說完,向楚燿二人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随意,便拖着沉重的腳步,進屋了。
肖骐盯着他進屋,關門,随之裡面傳來壓抑的嗚咽聲,略帶感傷道:“唉~愛能使人向陽而生,也能讓人淪為惡鬼。問世間…”
“閉嘴。”
楚燿愁緒重重,他還在一旁傷悲春秋,不免惹得自己更是煩躁。
肖骐讪讪閉上了嘴。
楚燿看着禁閉的房門若有所思,低喃道:“我總感覺,這事哪哪都不對勁。”
肖骐奇道:“哪裡不對勁?”
楚燿拖颌思索:“說不上來。就是,好像有什麼地方被忽略了…或者,他剛才所說的,真假摻半。”
肖骐實在不得其解,問道:“可是,這真真假假的,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呀?二郎你為什麼對這件事格外上心呢?
“對了,方才聽得入神,我都還忘了問你了,我們昨日聽的講古并沒有提到什麼染血的同心結啊,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同心結的?”
“還有還有,你怎麼知道老先生就是莊正清?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呀?是來桂城認識的嗎?”
肖骐張口噼裡啪啦問出心中所有疑惑。
楚燿還在沉思。
肖骐左瞟右瞟,心神不甯道:“不會是…不會是那些玩意又上你身了告訴你的吧?二郎?”掐指一算,好像又快到十五了…
楚燿又白了他一眼:“說什麼鬼話!我像那種随便什麼鬼都能上我身的人嗎?!”
肖骐暗忖:“……二郎怕不是忘了十五之期了。”正要提醒他這兩日小心行事,勿要單獨一人外出時,又聽見他自言道:“…昨晚真的是在做夢嗎?”
肖骐一驚,啞然道:“二郎?你不會真的又被附身了吧?不會吧?”
楚燿無言:“你再廢話,我打到你變鬼,你來附我身!”
肖骐籲了籲,不敢再多說一句,心裡卻暗暗在想:“看來我等下得找個借口去把顔公子找回來先。”
二人各自懷揣着心思,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