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透亮。
肖骐頂着兩隻烏黑的眼睛來到楚燿房中,“二郎,我的眼睛痛死了啊~”
楚燿默不作聲,慢悠悠吃着粥。
肖骐一邊抽着氣,一邊用手扇扇風試圖以此來減輕痛苦,“二郎,你倒是安慰一下我啊。我怎麼這麼慘那~”
楚燿面無表情:“哦,該。”
肖骐哀嚎慘叫:“啊。”
楚燿放下湯匙,拿出帕子擦擦嘴,“誰讓昨天你湊我這麼近?還不是活該是什麼。至于另一隻,你自己半夜不睡,撞到了門,這要賴我?”
肖骐咬着絲帕哭得好不凄慘:“我難受。”
楚燿沒有反應。
肖骐改為趴在桌上,側着頭對着楚燿委屈兮兮:“我好痛。”
楚燿氣定神閑地喝着茶。
肖骐一提氣,嘴角往下一彎,欲作啜泣之勢。
楚燿吹一吹杯中飄浮的茶葉,淡淡道:“再鬧,就自己滾回金陵去。”
肖骐噌地一下站起身,颠着腳步來到楚燿身後,擡起手給他捶肩揉背,“二郎啊,我們等下做什麼啊?”
楚燿舒服的哼唧兩聲,道:“還能做什麼,繼續問離娘的事,還有,二叔也還沒有找到。”
楚燿拿起引魂鈴仔細觀看,鈴上綠光閃動愈加頻繁且亮眼了。
肖骐也認真地瞅了幾眼,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便問:“二郎,你說這玉鈴一直在閃是為什麼啊?”
楚燿擺擺手讓肖骐停下動作,将引魂鈴别回腰間,走到門口,又轉過身,看了一眼桌上那碟幾乎沒有動過的桂花糕,略微思索片響,道來:“你,把這個給顔塵送去。”
肖骐應是,端起糕點出了房門,不過一會又折了回來,探着半個身子問道:“二郎,這個…千面能吃嗎?”
楚燿皺眉:“…千面是和顔塵睡一間房?”
肖骐搖頭:“不是啊。”
楚燿不解:“那你問這個問題幹嘛?我讓你送過去顔塵,又不是讓你拿給千面。”
肖骐呵呵一笑:“我這不就是多嘴一問嘛,說不定千面這下就在顔公子房商量事情呢。”
楚燿翻眼:“行行行,那就見者有份。快去快去。”
肖骐得令,颠颠去了。
楚燿無奈地搖搖頭,上前将房門虛虛掩上,“這家夥,越發沒有規矩了,連門都不關。”
楚燿關好門,坐下喝茶,茶水微苦,到了喉尖才泛着些許微甘。他連續幾杯茶下肚,越喝越是煩躁,甩下杯子,在房中踱來踱去,自言自語。
“我都給他送點心了,他應該知道怎麼回事的吧?”
“他吃了的話,這事就當作掀篇了?”
“他要是不吃怎麼辦?他要是退回來怎麼辦?”
“這怎麼行!他要是敢退回,我就打斷他的手!”
楚燿焦慮不安,站如針氈。
“這肖骐送個糕點怎麼這麼慢?不就一個轉角的距離嗎?辦事越發沒有效率了。”
“早知剛才就應該讓肖骐看着他吃了再回來。”
“肖骐怎麼還不回來?不會是又去偷懶了?”
“他要是不肯吃怎麼辦?”
“不吃也得吃!讓肖骐給他硬塞進去。”
“不會真不吃吧?上次我那樣整蠱他…”
“切!不吃就不吃!稀罕得他!”
“反正那事也不全是我錯,他跟我說一句會死不成!?哼哼~他不理我,我還不理他呢。”
“煩死了。”
楚燿一人在房中胡思亂想,突見門口立着一抹身影。
楚燿的心一下繃了起來,竟不自覺加快腳步就要去迎。
豈料,門外響起兩聲叩門聲。
楚燿腳步一頓,這才看清站在門外的身影是一個女子的影子,腦中當即冒出迷惑:“這誰?”
門外那人沒有得到該有的應許,擡手便将門輕輕一推。推門進來的,不是他人,而是一個楚燿打死都不會想到的…鬼——離娘。
楚燿在見到她的這一刻,腦中忽然又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鬼不怕陽光的嗎?”
此想法一起,楚燿頓時覺得自己愚蠢無比,尴尬地掩嘴輕咳一聲,輕聲道:“你,是有事找我?”
離娘将門虛掩,福了一禮:“楚公子,奴家有件事,想請楚公子幫忙。”
楚燿心頭一奇,暗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能幫你的人是住我轉角那人才是。”不過他也隻是想了一想,如此佳鬼站在自己面前,一副嬌弱狀的抛出請求協助,任誰看了不會當下應承?楚燿正了正面色,問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
“楚公子…”離娘抿了抿嘴,低下頭,忽地幾滴眼淚落在地上。
“啪嗒。”
楚燿驚得如有驚雷從頭上劃過,滿目驚恐,一臉驚慌。
簡直就是驚上加驚!
“你這,這,這…”楚燿驚得語無倫次:“這怎麼哭起來了?你們鬼不是不會流眼淚的嗎?啊這…”
離娘聞言愣了愣,淚水化為笑臉,抹了抹眼角的濕潤,帶着好笑又好氣的語氣喚了他一句:“楚公子。”
楚燿語塞,恨不得當場暈倒得了。
離娘哭過之後,淡淡的雙眸蒙着一層淺淺的水霧,反倒給她這張過于蒼白的臉增添了些許人氣,也多了幾分嬌憐。
換作其他正常男子,看到這樣的女子在自己面前示弱,想必會是上前安慰一番,或是說幾句柔情的話,或是逗她破涕為笑。可楚燿卻是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和陌生女子…不是,是陌生女鬼獨處一室,實在詭異得很。況且,他也不是那種會安慰鬼的人,這可是轉角那屋裡的人的獨門絕技,他不過是普通人一個。
楚燿無言的看眼前滿目悲涼望着自己的離娘,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僵硬道:“你,你有什麼事,就盡管說來吧,我盡量…幫你。”
離娘卻是搖了搖頭,肯定道:“楚公子,這事隻有你能幫我。”
楚燿竟不知自己如此厲害?竟能讓一個鬼對他說出“非你不可”這樣的話,他心中好奇被她勾了起來:“究竟是何事?”
離娘眼中現出戒備,左右瞟了一眼,小聲道:“這事,事關重大。我隻能告訴你一人知。”
楚燿也學她往左右看上兩眼,道來:“這屋就你我兩人,說吧。”
離娘甚是堅持,輕聲道:“我怕,隔牆有耳。”
楚燿皺眉不解,但還是邁出腳步,向她走近。
二人距離隻有半臂之間,離娘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向他耳邊貼去。
楚燿隻覺一股陰冷由上而升。
離娘毫無血色的媚臉一冷,眼中閃過一抹異光,冷冷冰冰的聲音悠悠響起:“我想…”
楚燿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頓時,房中陰風狂起。
楚燿猛覺有詐,向後一退再退!
可為時已晚,離娘的冰冷刺骨的手已纏了上來,緊緊扣住他的臂膀。
楚燿渾身一震,牙齒咯咯打顫,厲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離娘面上再次滑下兩行清淚,弱弱的輕聲卷在狂風之中,忽遠忽近。
“對不…我沒有辦法…不這麼做…的話…”
“他不會放…對不起…”
“原諒…”
楚燿耳中嗡嗡狂響,眼前視線越漸模糊。
離娘鬼魅的身影再次貼了上來,在他耳邊留下一句輕語:“對不起,楚公子。”
楚燿五髒六腑猶如被利爪揪起,痛的他幾乎哀叫出聲。下一刻,隻見離娘的身影變得透明,竟一點一點的,慢慢隐入楚燿體内!
驚恐如滔天巨浪侵襲楚燿全身,他從未如此駭怕過!
他的四肢慢慢變得不是自己,他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神魂,正在一點一點的被取代,被淹沒!
黑暗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楚燿想要狂喊,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不,并不是他發不出聲音,而是他的身體,主宰着他身體的人,已不是他自己!
楚燿強迫自己不能閉眼,在心裡狂喊嘶叫。
救我!
救我!!
顔塵!救我!!!
他的聲音被禁锢在牢籠之中,四周陰風漸落,一片甯靜。
“楚燿”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打開房門,沿着長廊下了樓,出了客棧大堂,向着長街走去,行過了幾條小巷,來到一排殘舊平房。他望着這排似曾相識的房屋,輕輕地歎了歎氣,随即提起腳步,繼續一路前行。
正當他路過一處雜亂小院,忽聽一聲驚呼。他轉過頭望去,就見一名灰衣老蒼驚恐地望着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楚燿”偏着頭,眉頭皺起,似乎是在想些什麼。一會之後,他扯起嘴角,朝老蒼咧嘴一笑。
老蒼被吓得坐在了地上,頓了半響,連滾帶爬地跑回屋裡,反手就将門扣死了。
“楚燿”收起笑臉,往前再走二十餘步,便來到一處幹淨院落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