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我來找你了。”
沈寂,我來找你了。
隻這短短的一句話,所有苦苦難熬的歲月都化為了清風,消散而去。
沈寂揚起一個比哭還要醜的笑臉,伸出了手,“秦懷,你來了。”
兩人雙手相握之際,虛影被風一吹,融進了夜色中。
在夜的不遠處,楚寒雨投來的目光與他相對,隻見她一張秀臉白得如紙一般。
她驚訝,她顫抖。
自從做了那場夢之後,她的腦中,便多了許多她此前從未有過的記憶。這些記憶,難道就是所謂的前世回憶嗎?
她惶恐,她不安。
她無法定下心下來,隻要靜着,她就瘋狂地搜刮着這些回憶,一幕一幕地看,一次一次地想。她痛恨這樣不受控制的自己,她必須給自己找些事來做。這樣,那些回憶或許就會被替換,就會從腦海中消失。
然而,她低估了這些回憶。
它們如猛獸,不斷啃噬着自己;它們如洪流,緊緊将自己包裹。
她無法呼吸,無法呼救。
直到剛才,就在她眼前,她看見了那個人。雖然并不清晰,可她知道,他就是夢裡的那個人。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她怔怔地看着他随風散去,體内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她莫名的覺得恐慌。
楚寒雨動了動腳,随即向沈寂奔去,她想要抓住一些東西,無論什麼都可以。
楚燿張口想要喚住他,可話到嘴邊他又停了下來。剛才的那個虛影,長得那麼像……而她的劍,又叫秦懷。命運,究竟在開什麼玩笑?
思緒一通後,他肯定地想,沈寂并不會真的傷害她的。
楚燿看着楚寒雨月白的背影仿若一輪弦月,既冷清又冷漠,讓人覺得心疼。
楚寒雨在沈寂面前停了下來。她擡手伸向他,衣袖滑落,露出了潔白的一截手腕,上面清晰可見,有一小朵豔紅的花瓣胎記。
沈寂盯着胎記看了片響,擡起頭沖她一笑,“或許你是他,但他不是你。可想來你也不是他,他也是不是你。
他隻是他,秦懷隻能是他。”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莫名的好聽。
楚寒雨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她還是沒有張口。
因為,她無法反駁他說的這句話。
在秦懷生命結束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真正地消失了。就算是有他的回憶,有他的魂魄,可‘他’早已不是‘他’。
而在另一個新生命哇哇落地的那一瞬,這世間便多了一個獨一無二的人。這個人,不能替代任何人,也無法被任何人所代替。
這就是生命,誰也無法改變。
楚寒雨雙眼發酸,眼中含着悲痛的淚水。
從她記事以來,她為三個人落過淚,她的父母,還有這個本該是陌生人的他。
沈寂擡起右手,隔着半寸距離虛虛撫摸着她的臉,這是連接生死的觸碰,這是跨越陰陽的告别。
風輕輕拂着二人的烏發,是那樣的溫柔。
楚寒雨的淚終于奪眶而出。
所有人都微微睜大了雙眼。
風之下,隻見沈寂身上的皮肉在慢慢消失。先是雙腳,然後是雙手,最後是他那張含着微笑的臉。
肖骐從未親眼見過這樣詭異的畫面,想要尖叫,卻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他驚恐地别過頭,原來是千面。他駭怕的心緩緩松了松。
楚寒雨瘋狂搖着頭,泣不成聲。
“不要,不要。”
“沈寂……”
話音剛落,隻聽啪嗒一聲。那身黑色盔甲掉落在地。
沈寂一身血肉盡數褪去,隻留一具森森白骨。風一吹,白骨化為輕塵,随風飄向黑暗。
楚寒雨擡手一抓,卻是什麼也沒有抓到,她維持着這個動作,一動不動。
良久,楚燿走到她身旁,道,“煣姐,你沒……”事字還未說出口,楚寒雨身子一歪,向他倒去。
“煣姐!?”
楚燿急急将她擁住,一看,原來竟是暈了過去!
正在這時,遠遠處亮起一片火光,随着急亂的腳步聲,一群人提着火把正往這邊奔了過來。
為首的還是年邁的肖管家。他一見此景,腦袋頓時就大了,“二少爺!二少爺啊!這又是怎麼了啊?”
楚燿一時也不知同他如何解釋,便挑着奸細的事同他解釋了一番。
肖管家将信将疑:“抓個奸細需要這麼大動作嗎?”
楚燿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不出聲了。
肖管家驚歎貴驚歎,另一邊也不忘忙忙吩咐人把楚寒雨擡回房去,再派人去請了魏大夫。接着又命人将奸細的屍首扛走,明日一早再喚楚爍前來查看。
肖管家雖是年紀已大,可行事作風一向雷厲驚人,這讓在一旁的千面不得不暗自佩服,再看看身後的肖骐,他突然想道:“這家夥不會是撿來的吧?”
危險盡除,喧鬧聲也将一衆躲在房裡不敢吱聲的家仆們引了出來,紛紛探出頭來看個究竟。
肖管家心煩得緊,一見衆家仆一臉看閑事的神情,心火一燒,怒喝道:“看什麼看?看什麼看?!都不想睡了是吧?不想睡都給我出來,掃地,拖地,搞什麼都可以!”
衆家仆哪還敢再看,窗門一關,該熄火的熄火,該睡覺的睡覺的,院裡霎時又是一陣安靜。
肖管家沒眼再看,一把老骨頭又累又痛,轉眼又看見藏在千面身後的肖骐,又是一歎。肖管家索性不去瞧那沒出息的,轉身與楚燿又說了幾句,在确認沒有其他事吩咐之後,便領着衆護衛,浩浩蕩蕩又去了。
今夜的事,想來應該是算是結束了。
其實,這事為何而起,又因何結束,在場衆人都還是如霧裡看花,暈暈乎乎。且不說沈寂一個亡靈,是何人出手将他複生?他又是被誰指引尋到楚寒雨?秦懷又是何人?為何楚寒雨與他生得一樣?沈寂為何突然發狂?又為何要對楚寒雨下手?最後又為何要執意自盡?這一切都是巧合?還是有人在背後操控?
楚燿等人想不明白,正是陷入思緒之際,一聲清脆鈴聲将衆人驚醒。
“叮鈴~”
楚燿渾身一震,低頭看去,腰間的引魂鈴被一道綠光環繞。
隻聽又叮了兩聲,那綠光在慢慢變淡,直至全部隐入引魂鈴中。
楚燿既是疑惑又是驚訝,沈寂一事尚未弄清楚,這怎麼無緣無故又多了一縷死魂?
楚燿雖然很是高興,可他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顔塵見他面色有異,問道:“思遙,怎麼了?”
肖骐以為他受傷了,立即上前東摸西摸一通,見沒有傷口,還是不放心問:“二郎,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傷到了?快告訴我啊!我好趕緊叫大夫來看看。”
楚燿嫌他聒噪,推開他,朝顔塵說了句沒事,徑自離開了。
肖骐見他走了,也趕緊追上去,“二郎,等等我呀!”
待人影漸遠,千面的面色才慢慢沉了下來,“少鏡主,你覺不覺得此事太過詭異?”
顔塵亦有此想法,這幾日也在心中細想許多,隻是越想越亂,除了沈寂是亡魂人一事明了,其餘一概想不通。
夜的涼風尤為細密,絲絲縷縷吹着,激得心底一陣寒意。
顔塵道:“此事過後再議吧。夜了,先回去歇息。”
千面應是。
二人一同離開了清園。
夜很深,無星無月。
風很輕,不聞不動。
黑暗中,有一道黑霧慢慢聚攏而來。
片刻後,便形成一個高大的身影。
黑影雙腳落地,在方才激鬥過的地方踱了幾步,然後在一金黃小花前停了下來。
他略略彎下腰,在花盆後撿起一枚玉佩,那玉佩潔白通透,刻的是一個寂字。
黑影把玩着手中玉佩,望着空蕩蕩的地面,久久未動。許久過後,才聽見他嘶啞詭異的聲音冷冷響起:“這麼好的機會都不會把握,真是一個奇蠢無比的蠢貨。”
“躺在下面就那麼好嗎?與其沒有盡頭的等待,也不願接受他變成他人的事實嗎?”
“傻,真傻啊。”
黑影似在嘲諷,又似在感歎。隻是這一個歎,又似是在歎别人,又似是在自己。
他一身黑袍伫立在天地間,深夜在他衣擺拂動下,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