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站在海棠花樹下,一身青裙飄曳。
風徐徐吹過,掠起一場海棠輕雨。花瓣飄落在你身上,将你點綴成畫。
我躲在樹後看得失神。你看見了我,對我揚起了微笑。
至此,我一見海棠花便悸動。』
——————————————
六月,是雷雨的季節。
上一刻還是豔陽高照,這一刻,雷鳴聲聲,暴雨傾盆而下。
暴雨來得迅猛,盛暑的悶熱還未來得及防備,便被趕了個無影無蹤,隻留得幾分清涼浮在空氣中,舒适怡人。
隻是這樣的清爽,還是未能将煩心人内心的愁霧撥開。
楚燿身着單衣,倚在窗前看着滂沱大雨,雨水濺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盛開的雨花,令人看得眩目。
他索性閉了眼,帶着水汽的風從面上吹過,沾染了濕潤在睫毛上,發絲上,還有輕薄的單衣上,他身子一陣顫抖,縮了縮肩,伸手摩擦着雙臂。
雷聲轟隆又是幾聲,風逐漸變得兇猛,刮得門窗砰砰作響,雨勢亦是越來越大。呼嘯間聞得幾聲輕微的喀嚓聲,不知又是哪些脆弱可憐的花樹被折了生命。風雨真是無情。
楚燿歪了歪頭,将頭靠在窗框處,聽着天地動蕩之聲。然是,狂風再大也吹不走他心頭的愁緒,暴雨再猛也無法洗淨他身上的陰霾。
古人曾雲,風雨過後總會有霓虹。他靜靜仰頭期盼着,可到頭來,風雨于他,隻有揮之不盡的坎坷和黑暗。
“唉~”
嗳聲歎氣幾乎成為了他這幾日的口頭語。
楚燿睜開眼,雨幕模糊了他的視線。目及之處,隻有一片狼藉。
他又是一歎,忽然想起涼亭角落下的那株茉莉,想來也已經被風雨摧殘的不成樣子了吧。
楚燿目中晃過一抹哀憐,遂回身一看,在身後左手邊靠牆處,是一排藏寶架,架上擺放的大多是一些精巧賞品,還有一些封塵的藏書。隻是在這一堆滿目琳琅中,他的目光始終停在那隻靛藍的小瓷盅上。
這不過是一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瓷盅。
可一見到它,他的心就有一片暖意流過。因為盛放在裡面的,是那個人的心意。
那是一份炙熱而狂烈的心意,讓他避無可避。
自那一夜贈送茉莉花茶後,他便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在這遠離紛擾的幾日裡,他看了許多,想了許多,也悟了許多。
看遍前事種種,想清煩惱重重,悟透心頭切切。
在這一場又一場的雷雨間,他終于從苦苦掙紮中跳了出來。他不是一個逃避的人,從來都不是。
然而,眼前令他頭疼的是,他該如何去開口。
他總不能前些時候還對人家冷嘲熱諷,橫眉豎眼,今日就莫名其妙跑到人家面前跟他說“我很欣賞你,不如我們做相好吧”雲雲……若真要他如此,還不如一道閃電劈下來把他劈死得了,也省得他整日為這事心煩意亂。
不想還好,一想起他又覺得浮躁無比,連帶周圍清涼的空氣都變得粘膩,渾身難受得緊。
“二郎~”
厚厚雨幕間,他隐約聽見遠處有人在喚他。細細望去,隻見人影虛虛。
“二郎!二郎!!”
聽其聲,原來是肖骐。
“二郎!!”
肖骐喜悅的呼喚沖破大雨,直直躍進他的耳中。
不過一會,就見肖骐穿着油衣,撐着油紙傘從雨中跑來。待見到站在窗前的楚燿,他使勁晃了晃手中的東西,大聲道:“二郎!天雷門雷少門主的請貼!”
楚燿先是一怔,接着心道:“雷新止的請貼?所請何事?難不成是他終于要成親了?”
心中疑惑,連忙進了内室披上外衣,剛轉身出來,肖骐也已來到門口,正在褪去油衣。
楚燿心急問他:“你剛才說的請帖是什麼?”
連日來避世的寂寞和心中的克制讓他迫切渴望有一件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最起碼,能讓他暫時忘卻憂煩。而這請帖,來得正是時候。
肖骐笑道:“喜事,大喜事!”
楚燿又驚又喜:“雷新止終于有人要了?”
“啊?”肖骐被他的話說得一愣,莫名道:“二郎,你在說什麼啊?”
楚燿不與他廢話,搶過請帖,打開一目十行,大驚:“繼位?!不是,雷新止不過才年長我兩歲,怎麼就繼位了?!什麼個情況?”
肖骐笑盈盈說來:“雷少門主年少有為,機智過人,行事作風也深得雷門主喜愛,加之雷門主又極是疼愛雷少門主,早傳晚傳都是要傳的,這有甚可好奇的啊。”
楚燿還在震驚之中:“雷新止都要當上門主了,而我卻還在為瑣碎之事所煩惱,人與人,差别怎麼這麼大啊。”
肖骐正用臉巾擦着頭上的雨水,聞言遂問:“二郎,你到底在煩什麼?這幾日你思苑的門也不出,人也不見,府裡上下都很擔心你呢。少夫人和三小姐找了我好幾次問話,我也不知如何作答。二郎,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不舒服不要悶在心裡,悶出病來可不好。要不然,還是先叫魏大夫來看看吧?”
楚燿擺手:“你别瞎想,我好得很。”他看着手中請帖,遂心計一生,道:“大哥今天在府裡嗎?”
肖骐道:“在的,現在正在偏廳用午飯呢。”
楚燿露齒一笑,道:“走,現在去偏廳。”
“啊?這麼大雨哦?真的要過去嗎?”肖骐濕了半身,正想着要去房裡換件幹爽的衣裳。再者,楚燿這幾日都在房裡用飯,方才來的時候他已經喚家仆去膳房取菜,現在應該也在路上了。
楚燿撐開一把绛紅油紙傘,道:“唧唧歪歪着做什麼!你不去,我自己去。”
“嗳,别啊,二郎,我去,我去,我跟着去還不成麼?”肖骐将打濕的外衣褪下,又跑到衣架旁取了一件前日搭在上面的衣袍穿上,遂笑吟吟道:“我可以了,我們走吧,二郎。”
楚燿斜了他一眼,這才走進雨中。
二人行了一刻,雨勢漸小。又行了半刻,雨便停了,天邊亮起一縷金光,眨眼間,日頭又冒了出來,仿佛方才的暴雨隻有虛夢一場。
楚燿收起了傘,擡眼迎上金燦燦的陽光,日光絢爛得令他眼前一晃,喃說:“什麼鬼天氣。”
二人行到偏廳門口,面上已是浮起了一層薄汗。
楚燿不耐的将傘抛到一邊,跨步走進偏廳。他一出現,倒叫在場的人都小小吃了一驚。
楚黎夢一臉狂喜:“二哥,你終于出關啦?”
連蘊也迎上笑臉,關切道:“阿遙,幾日不見,你好像消瘦了些了。”
楚燿一一回以笑臉。轉頭看向楚爍,見他面色不佳,語氣也透着厚厚的倦怠,隻聽他淡淡問來:“靜了這麼些天,有靜出什麼來了嗎?”
楚燿方一落座,丫鬟便奉上了碗筷,他夾了一塊荷花棗泥糕入口,三兩口就吞進了肚,這才空出嘴來說道:“當然有了!”
楚爍目中閃着慈光,“哦?那靜出什麼了?說來與我們聽聽。”
楚燿放下筷子,眨着清明的大眼看了一圈衆人,最終停在楚爍身上,“大哥,我想了這些天,也算是想明白了。我決定,從今日開始,我要重新做人!”
衆人:“???”
楚燿繼續道:“我知道,我時常惹禍,讓府裡上下替我操心,特别是大哥你,你時常為了我的事勞心勞力,我卻不知悔改,一意孤行,辜負了大哥你對我的期盼。我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