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滄餘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所有的過往和碎片的記憶随着他吐出的氣息一并被他封進了内心深處的黑匣裡。這輩子，他不會再去看它一眼，更不會試圖去将它打開。就讓它靜靜地待在黑暗中，與他的身體一起慢慢腐化，消散。

雷滄餘松開了緊握的拳頭，起身端着雞絲粥遞到雷冽面前，“大哥，吃粥吧。”

雷冽看着他，一雙瞳孔猶如幽深的黑水，平靜之下，隐隐可見一絲狂風巨浪。他接過他手中的雞絲粥，粥裡的熱氣和濃郁的肉香已經飄散盡了。這碗粥，他端在手中，感受不到一絲溫熱。果然還是涼了。

雷滄餘向後退了幾步，理了理衣袍，道：“大哥，我還有些要事要處理，你先吃着，我喚人進來服侍你。”

雷冽一聲不出，隻點了一點頭。

雷滄餘轉身離去，玄黑的衣角随風揚起，在驕陽的殘影中劃出一道冰冷的痕迹。

雷冽坐直了身子，目光慢慢移向窗外的海棠花樹。

嬌花已落，殘枝在烈日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頹敗和孤零。

忽有熱意湧上眼眶，兩行清淚滑下，落在粥碗裡。雷冽舀了一勺粥，送進口中，苦得讓他淚如雨下。

風吹樹影動，在朦朦淚水中，雷冽腦中忽然浮起初遇厲解語時的場景。

……

那日你站在海棠花樹下，一身青裙飄曳。

風徐徐吹過，掠起一場海棠輕雨。花瓣飄落在你身上，将你點綴成畫。

我躲在樹後看得失神。

直到你見了前方走來的人，對他揚起了微笑。

至此，我一見海棠便悸動。

……

粥碗在他顫動的手中滑了下去，“哐當”一聲，灑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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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門，正門。

“思遙，你怎麼就要走了？”雷滄餘苦臉道。

楚燿道：“雷三叔，我該回去跟大哥複命了。”

雷滄餘不舍道：“那再待幾天吧？你看你們來了之後我都沒好好招呼你們，後面又發生這些事，害得顔公子也受了傷，我實在過意不去啊。這樣吧，你們再待幾天，等我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好好款待你們一番，行不行？”

楚燿心中一軟，不過還是拒絕道：“我們之間，哪用得着這些虛禮！還有，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和心思，應該要放在天雷門才是，其他的，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雷滄餘欲言又止，最後隻化作一聲輕歎。

楚燿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新止那邊涅天境的人都看過了，隻要照着他們說的做，新止會沒事的。”

“我知道。”雷滄餘神色幽幽，宛如一隻被大雨打濕的呆萌大狗，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惹人憐惜的氣息。

楚燿不忍見他這樣的可憐巴巴，遂将楚黎夢的事一五一十都講與他知，“如果被大哥和爹知道熳熳私自離開金陵，肯定要對她家法伺候的。再嚴重些，熳熳以後能不能出楚府的大門，也是個未知之數。”

“這樣啊…”雷滄餘亦不再強人所難，道：“好吧。那顔公子的傷呢？好了嗎？這一路回去必是舟車勞頓，顔公子的傷會不會因此加重？”

楚燿道：“你放心吧，他沒什麼大礙了。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顔塵，這裡！”

顔塵一身白衣，風姿耀耀，快步向着二人走來，道：“思遙，雷公子。”

楚燿笑着同他道：“雷三叔關心你傷好了沒呢～”

顔塵恭謙道：“雷公子有心了，已無大礙。”

“無礙便好。”語罷，他便朝着二人行了一個大禮。

楚燿和顔塵俱是一怔。

楚燿一頭霧水道：“雷三叔，你，你這是做什麼啊？”

雷滄餘正了正色，鄭重道：“顔公子，思遙，這幾天，謝謝了。若不是有你們在，這件事，也不知會發展成什麼樣子…隻可惜你們不能多留，不然我一定設厚宴答謝各位！”

楚燿忙擺手道：“行了行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與其在這裡和我們謝來謝去的，還不如多花點心思想想怎麼應付你身後那位吧。”

雷滄餘：“？身後哪位？什麼身後……”話音未落，身後便響起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喚。

“二當家！！！”

雷滄餘身軀一震，嘴角抽了抽，扶着額轉過了身，“烏管家，怎麼了又是？！”

烏管家面色沉重道：“二當家，老奴不過眨眨眼的功夫您就跑這裡來偷懶了，您這樣是不行的！”

雷滄餘叫苦道：“我怎麼偷懶啦？我都忙了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有空偷下閑，怎麼就不可以啦？再說，我在這裡也不是偷懶，我是來送思遙他們的！”

烏管家道：“二當家，您都送了一個多時辰了，這再多的告别的話總該也說完了吧？”

聽到“一個多時辰”這幾個字，楚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了雷滄餘一眼。

“行了行了。”雷滄餘按住烏管家的肩膀将身子他一轉，送他離開，“你老人家快去忙吧，我馬上就來！”

烏管家哪是那種能随便敷衍的人，轉過臉來又是一頓說教：“二當家，不是老奴多嘴要說您，門主受傷未愈，少門主又還未清醒，現在的天雷門隻有靠您來支撐了，您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吊兒郎當的了！還有，天雷門每天都有外務内務一大堆事等着您處理，您今天不處理好，又要堆到明天去，那明天的事呢？不就是要堆到後天？這樣一天堆過一天，您哪天才能處理好啊是不是？所以啊，當天事，當天畢！這是我們天雷門的傳統！二當家您可不能忘本呐！不然等我百年歸去之後，我哪有臉面去面對老爺夫人和天雷門的列祖列宗？二當家說實話再過不了幾年我也該下去了，您就權當體諒體諒我這把老骨頭吧，行不行啊？”

“行行行行！”雷滄餘實在聽不得了，隻想趕緊打發他回去，“你先去，我速速就來！”

烏管家：“好吧。二當家，您可别忽悠我啊。”

雷滄餘推着他邊走邊道：“知道了知道！你快去吧！”

“哎喲，您别推我了。我還有話要對楚公子和顔公子說呢。”

“别說了别說了，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我代你跟他們說。”

“楚公子，顔公子，那老奴就不送了，您們好走啊～”

“走吧走吧～”

一番周旋之後，烏管家終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