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塵深怕越解釋越亂,便把自己的來處和緣由跟他說了清楚。哪知他聽後,眼裡流出一抹低落,遂淡淡一笑,道:“原來你就是爹請來的給我治病的高人啊。”
顔塵擺手道:“不,不是我,是我師傅。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少年道:“爹沒有和你們說麼?”
顔塵點點頭,然後又說:“我還是想聽你親口和我說。不過你不想也沒……”
少年道:“我叫楚思遙,單字一個煜。你可以叫我思遙,阿遙,阿遙都可以。”
顔塵嘴沒把關道:“那我能叫你思思麼?”
楚燿讓他的大膽吓了一跳:“……”我們好像沒有熟到可以叫小名的地步吧?
顔塵看出他的尴尬,略略低落道:“抱歉,失禮了,我……”
“可以的。”
“啊?”顔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兩隻眼睛充滿了不确定。
楚燿笑了笑,再次道:“我說可以,你可以這樣叫我。”
顔塵揚對他起了一個熾烈的笑容,回應道:“嗯!那我以後就這樣叫你了哦。”
二人一人趴在窗台,一人站在窗外,屋檐處還斜着幾枝臘梅,淡淡的黃,垂着欲融不融的冰雪,在寒風冷冽的冬日裡,透着一點點不為人知的暖意。
顔塵就站着的姿勢,與楚燿說起他在捉妖驅邪時遇到的糗事趣事,引得楚燿捂嘴笑個不停,纖薄的身子跟着一顫一顫,好像頭頂那朵被雪壓得晃來晃去的臘梅。
二人又聊了大半個時辰,基本上都是顔塵在說,楚燿在聽,偶爾插上一兩句話,然後聽到新奇的地方發出幾聲驚歎,便是全程一副聆聽者的狀态。
經過這一番暢聊之後,顔塵已經把自己的身世和這小半生以來遇到的事情都講給了他聽。而關于楚燿,他僅僅隻知道他的名字和方才在廳外聽見的那一點點道聽途說。
楚燿笑得眼淚都飛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原來還有這麼蠢的妖啊。”
顔塵的眼睛粘在他身上半刻也沒有離開,“是啊,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打的妖我也是第一次見~對了,還有還有,我上個月抓了一隻喇叭精,那叫一個醜,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醜了精怪了!”
“哦?怎麼個醜法?”楚燿對這個倒更興趣。
顔塵侃侃道來:“四肢好像兩節竹竿,肚子又圓又大,不知道還以為是十月懷胎~還有那張臉,跟張燒餅似的,臉頰還擦了胭脂,又白又紅,别提多詭異了。然後就是兩隻眼睛,好似兩粒黃豆鑲在上面,鼻子跟個碗一樣大,最後嘴巴長得倒像是個人,像是一顆櫻桃,好看是好看,可是跟它那張縫縫補補的臉實在不搭。說真的,第一眼看見它我差點就被他醜暈了!”
楚燿吃驚道:“真的這麼醜?!”
顔塵肯定道:“千真萬确!”
楚燿一臉嫌棄:“天吶,可别讓我看到,我最讨厭醜東西了。”
顔塵一聽,心裡暗暗喜道:“他連喜好都和我一樣耶。”
一想彼此又近了一步,他臉上的笑意就收不住了,“真巧,我也讨厭醜東西。”
楚燿捂着嘴偷笑,眼睛亮得就像是冬夜裡的明星,不要太耀眼。
顔塵看呆了,看傻了,看癡了。
笑了好一會,楚燿斂了斂了笑意,道:“還有呢?”
為再博得少年一笑,顔塵敞開了嘴想要接着講來,可才要開口,房門前傳來了喧雜聲。
“宗主。”
“思遙在房裡嗎?”
“是,二公子今早沒有吵着要出房門。”
“好,把門打開吧。顔境主,裡邊請。”
“宗主客氣了。對了,肖管家,我那逆徒呢?”
“啊?顔公子啊?我看他一人挺悶的就叫了小厮帶他到府裡四處逛逛,看時辰也差不多回書房那邊了。顔境主,您放心,我吩咐了人在書房守着,等顔公子回去了他們會帶顔公子先去客房那邊等着您的。”
“那就有勞肖管家了。”
顔塵和楚燿臉上都掠過一絲倉惶。
顔塵:“思思,我師傅來了,要是讓他知道我又亂跑的話肯定要罵死我的,我得趕緊撤了!”
楚燿‘嗯’了一聲,亦道:“我也不能讓爹看見我開窗吹風了。對了,你還會來嗎?”
顔塵:“會,你等着我。好了,你趕緊關上窗吧。”
楚燿一邊關窗,一邊道:“記得來找我哦。”
窗合上的一刹那,顔塵的身影已消失在了窗外。
楚昂領着顔情剛好踏進了内室,一見到楚燿站在窗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思遙,怎麼不在床上躺着?”
“哦~”楚燿踮着腳跑回床上,攏過錦被蓋上,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
楚昂搖搖頭,無奈道:“娘一不看着你你就不聽話了是吧?萬一又受涼了怎麼辦?!”
楚燿被他訓得俊臉一紅,似嗔似怒地喚了他一句:“爹~”眼角也不忘掃了掃他身旁的俊美男子,明知故問道:“你身邊這位是?”
楚昂同他介紹道:“這位是顔境主,來給你治病的。”
“哦。”楚燿坐起身來斜靠着床沿,伸出了手,道:“顔境主,麻煩您了。”
顔情走過去隻看了他一眼,便語出驚人道:“行,不用看了。”
楚昂:“……?顔境主,這是何意?”
顔情冷着臉繼續他的驚天悚言,“沒救了。”
楚昂:“!”
楚燿:“……”
楚昂的面色一下褪至煞白,不能置信道:“不,顔境主,你是在開玩笑的吧?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顔情素來不喜歡九拐十八彎那一套,十分直接、甚至有些冷酷地道來:“楚宗主,關于令公子的‘病’我已經與你說過許多次了,我沒有辦法。這一次若不是看在那枚絡子的份上,我也不會親自跑這麼一趟。“
說罷覺得還未拒絕地徹底,最後斬釘截鐵道:“對于令公子的‘病’,我無能為力,還望楚宗主明白。”
聽他如此道來,楚昂的身子猛地一陣,腳下一軟。
“爹!”
楚燿掀了被子奔上去扶他。
楚昂在他的攙扶下坐了下來,一擡頭,正好對上他那雙清如明鏡的瞳孔,眼淚沒忍住從他眼眶湧了出來,嘶啞着道:“思遙……”
他竟是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爹,我沒關系的。”楚燿看上去很平靜:“能活到這個時候,我已經很滿足了。”
心裡卻好似有一隻野獸在嘶吼咆哮,一聲又一聲地重複着一句——
我想活。
我想活!
我想活啊!
楚燿鎮定地拿過茶壺,給楚昂倒了一杯茶,若不是他拿着杯盞的那隻手在微微發顫的話。
顔情的眼睛從他手上的茶杯一掠而過,神色有些變了。
楚燿像是沒事人一樣,笑了笑,反倒安慰起楚昂來了:“爹,我真的沒事。你看我,我生來就錦衣玉食,前擁後簇,這不比那些無父無母,沒地方住沒飯吃的孤兒要幸幸福得多嗎?同樣的短短一生,他們要受盡苦難才在痛苦中結束悲慘的生命,而我呢,我有爹娘疼愛,有兄弟姐妹陪伴,這輩子能生在楚家,我算是撿到了呢。所以,我也不貪心,真的。”
瘋了的野獸還在吼叫——
我貪心的,我不想失去這一切!
我想活下去!
楚昂推開他遞來的茶,忽地站立起來,又“砰”地一聲跪下,跪在了顔情面前。
顔情向後退了兩步,沒有出聲。
楚昂“砰砰砰”給他磕了三個響頭,道:“顔境主,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兒!”
顔情輕輕歎了歎,道:“楚宗主,你又何必為難我?”
楚昂臉色沉重,道:“涅天境乃玄門之巅,有好生之德,世世代代的弟子都在為黎民百姓驅邪斬穢以換金玉朝安甯,宛如百姓的再生父母。可是妖魔鬼怪哪會有被殺盡的一日,但是你們亦從未放棄守護百姓,從未放棄你們所相信的‘道’,即使這條‘道’不見盡頭。
老夫也是為人子,為人父,怎麼可能放棄自己所愛之人,眼睜睜看着他被萬鬼拖入火海?顔境主,換做是你,你會放棄嗎?”
“楚宗主,起來說吧。”顔情上前扶他起身,“如果是我,我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可是,我能承受的代價,并不是你們平常百姓能承受得起的。你想要的辦法,是有的,但是,”顔情話鋒一轉,道:“如果要用一個無辜的生命來換另一個人的生命,你能接受?楚夫人能接受?還有,”他移眼看向楚燿,道:“楚公子,你能接受嗎?”
楚昂顫着聲道:“顔境主,你是說……”
顔情道:“以命換命,相信你也聽過。楚公子的命格,是不可逆的。除非,有人願意給他換命。”
楚昂宛如被抽了靈魂般跌坐在椅子上,心如死灰。
楚燿垂下了頭,内心深處的那隻野獸哀嚎聲漸弱。
呵。
接下來的談話,楚燿是半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熬啊熬啊,終于把楚昂和顔情熬走了。
他呆呆地看着緊閉的房門,久久之後,抓起桌上茶壺,重重砸在門上。
門外的守衛皆被這異響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連呼吸都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