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回府時已經是月上枝頭。
楚燿累得不想說話,隻擺了擺手,衆人便行了禮退下,各回各家。
一番折騰過後,楚燿終于洗漱完畢,一走出房門,就見肖骐靠着門沿坐在門口,趴在膝上睡着了。
楚燿輕輕搖醒他。
肖骐睜着惺忪的眼看着他,道:“嗯?二郎?你怎麼還不睡?”
楚燿推了推他,道:“困了就回房睡,小心着涼。”
“哦。”肖骐起身,搖搖晃晃回房去了。
七月的深夜微涼,偶有幾聲蟲叫蛙鳴,起起伏伏,十分規律,頗有助眠之效。
奈何楚燿沒有任何睡意。
拭了拭額前還殘留的薄汗,楚燿提步上了涼亭,往軟榻上一倚,陷入沉思。
不知道顔塵睡了沒?
今天忙了一整日,忙得他們連見一面的時間都沒有,煩躁得很。
楚燿看了一眼亭角處那倔強而生的茉莉花,暗暗想着:“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菜合不合胃口?湯有沒有全部喝完?”
還有,他有沒有像他這般,時時刻刻都在想着他呢?
夜風陣陣,伴随着淡淡的清雅之香拂來,撩起他紮得松松垮垮的烏發,與沉黑的夜融為一體。
楚燿轉倚為躺,右手枕在頭上,望着亭頂開始發呆。
茂密的巴山虎幾乎将涼亭頂遮了個盡,可即使如此,也攔不住那抹淺淺的月輝。
銀白色的月光穿過千枝萬葉,殺出一條細縫。
隻有繡花針一樣的寬窄,那縷輝光放射出來的卻如萬丈光芒一般耀眼。
楚燿舉起手,用手指去追逐月光。
一抓一松,反複幾次,什麼都沒有抓到。
月光就在他眼前,可他就是抓不到,握不住。
那人也是如此。
煩悶之意湧上心頭,楚燿幹脆放下手,閉上了眼。
算罷,不去看,不去想,就不會煩。
夜風溫柔,卷來一股幽蘭清香拂過鼻尖。
楚燿倏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素白,和一抹蜿蜒的鮮紅。
近在咫尺。
楚燿作忽然的睜眼讓正在替他拂去額前碎發的人微微一愣。
二人四目相接。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結。
良久,顔塵收回了手,柔聲道:“怎麼睡在這裡了?”
楚燿眨了眨眼,道:“屋裡熱。”
顔塵在他腳旁的石凳坐下,掃了一眼他還有些微濕的頭發,然後道:“睡覺前要把頭發擦幹了。”
楚燿聽後一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麼跟我姥姥一樣啰嗦。”
顔塵道:“不是啰嗦,頭疼很難受的。”
“知道了。”楚燿抓起被他壓在身下的幹巾,往頭一放,胡亂揉了一通。
顔塵笑着伸出手,道:“給我。”
楚燿又是一怔。
顔塵的手往他面前伸了伸。
楚燿這才把幹巾交給他。
顔塵接過,起身來到他的身側,用幹巾輕輕地擦拭着他的濕發。
一股酥麻感從腳心傳到了頭皮,楚燿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顔塵的聲音貼着耳邊響起:“别亂動。”
楚燿僵住了身子,不敢動了。
默默感受着顔塵的大手在他的頭皮上來回撫摸,楚燿的心止不住蕩漾開來。
要不要趁這個時候把事情講清楚?
可要怎麼開口?
不如先試探一下?
楚燿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也沒能想到一個完美方法。煩躁之時,哀歎聲不覺從嘴邊跑了出來。
“怎麼歎氣了?”顔塵輕聲問。
“啊?歎什麼氣?”迷愣片瞬,楚燿才反應過來是自己一個不察把在心裡的歎氣歎出來了。一下不知該作如何回應,隻好扯開話題道:“啊~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夢烏了。”
顔塵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便聽他問道:“怎麼會想起她來了?”
楚燿思想了一會,決定将自己的疑惑說出來:“其實,在夢境裡時,我看到一些關于夢烏的過往。”
顔塵淡淡應聲:“嗯。”
楚燿接着道:“是烏家的人給我看的,比較零碎,可我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就是,那種,那種說不清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的感覺。”
顔塵道:“一般在夢境看到的東西,大多都是真假參半。”
楚燿聽着有些迷糊,“什麼意思?”
顔塵道:“你說是烏家人給你看的畫面,是吧?”
楚燿:“對,烏家人親口跟我說的。”
顔塵道:“每個人的主觀意識是不可磨滅和更改的。”
楚燿:“什麼意思?”
顔塵道:“烏家人給你看的過往,裡面絕大部分都是烏家人的主觀意識所折射出來的畫面。”
楚燿:“?”
顔塵一邊替他揉着頭發,一邊道:“如果有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吃飯,那麼他們是不是在做同一件事?”
楚燿道:“那是當然啊。”
顔塵道:“他們确實是在做同一件事。不過,在不同的人的眼裡,同一件事,他們看到的不一定是一樣的東西。”
楚燿越加迷糊了:“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和肖骐在一起吃飯,我們坐在同一個地方,吃一樣的東西,那麼我們不就是在做同一件事嗎?怎麼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呢?”
顔塵道:“這樣說吧,桌上擺了三樣菜,拌菘絲,素炒菇和醬骨頭,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什麼?”
楚燿毫不猶豫道:“拌菘絲。”
顔塵:“那麼你覺得肖骐第一眼看到的會是什麼?”
楚燿斬釘截鐵道:“那當然是醬大骨了。”
顔塵輕笑一聲,道:“這就是人的主觀意識。當兩個人看到一樣的東西時,他們眼裡所見的重點并不會在同一件東西上。而當兩個人的側重點發生了不一緻的時候,他們的主觀意識就會變得不一樣。就像你選擇了拌菘絲,你所有的注意力會随着拌菘絲轉動,即使素炒菇和醬大骨還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去想素炒菇是鹹了還是淡了,醬大骨的肉夠不夠軟爛鮮香,是不是?”
楚燿想了片刻,好像有點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了,“夢烏的過往是烏家人給我看的,我看到的一切,實際上就是烏家人看到的一切。這裡面的‘夢烏’,其實隻是他們眼裡看到的‘夢烏’。他們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加在夢境裡,讓我看見我應該看到的那個‘夢烏’。
所以,在毒殺案一案裡,是‘夢烏’毒殺了烏氏全家。可是不對啊,烏氏一家難道不就是夢烏毒殺的嗎?當年的案卷我看了,她的嫌疑确實”
顔塵又道:“毒殺起因呢?過程呢?他們完完全全展現給你看了嗎?”
楚燿搖搖頭,“我看到的過往都很碎片,沒辦法結合起來。”
顔塵:“這麼重要的因果他們不展現給你看,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楚燿凝思片刻,道:“因為,見不得光?”
“沒錯,”顔塵聲音突然沉了下來:“夢烏毒殺烏氏一案,中間定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