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酆山的山門萬年來第一次大開，從各路各營來的急報徑直送上了玄陰宮，一封接着一封。

道明已無從遵守先閱覽再遞交至九華殿的流程，而是将急報悉數擺到東偏殿的桌上，但是批複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送來的速度。當玄冥讀到第四封來自第十城的急報時，他忽然了悟了這是怎樣的一場仗。

冥界的主力已悉數趕至邊境，卻依舊阻擋不了有着邪氣加身的魔界大軍，饒是将士們訓練有素奮勇迎敵，将軍們亦深谙兵法臨陣不亂，但如今魔界之人短短幾年内增長的修為實在稱得上荒謬。

邊境将要崩潰，一支由不知哪位神秘将軍的魔界精兵已然沖破第十城，直搗羅酆山玄陰宮。

是的，情報無誤，直沖玄陰宮。

膽子大到何種地步才敢直接向北陰大帝坐鎮的玄陰宮來，天底下有這般膽量這般無畏和這般決心的人除空智之外又有誰？爾後的一封急報的确印證了他的猜想，指揮那支精兵的，竟是一個看起來連大字都沒識得幾個的小孩兒。

這小孩兒，便是魔尊扶光，亦是他的師兄空智。

那些魔界将士雖然中了邪氣，但他們勝在奇襲，而今冥界中招之後迅速反應過來，即便邊防被破亦非生死大事。他不怕冥界将士受不住疆土，但是他心中擔憂的，是空智。

從前在地藏菩薩座下的時候，這位師兄的修為便已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即便如他、如蔺滄或許都不是他的對手，若非空智被封印在金缽之中二十多萬年，他今日的修為恐怕能在六界乃至靈山都稱得上無可匹敵。

而今空智親自領兵前來，目标又是玄陰宮，他想做什麼顯而易見。

這場戰争的成敗，不在于兵将，而在于他們二人。

手上的急報字迹飛揚淩亂，隻在末處歪歪斜斜印記甚淡地蓋了印，顯然寫信之人正處于萬般急迫之境。

他将手中的薄紙擱下，瞥了一眼一旁堆着的各式各樣的急報，有用尋常的折子寫的、有用絹布寫的、有的直接撕扯下衣袍一角寫的，零散淩亂是從前東偏殿中絕不會出現的場景。

他沒有再閱覽，沒有再批複，而是走到了九華殿外，望着遠處茫茫的山川。

唯有一戰，唯有将空智殺了永絕後患。

驟起的狂風吹亂了他的衣袍，他在風中眯起眼，向身旁的道明緩緩道：“本座有三件事交代你。第一，你即刻将孟元送至地清宮讓明鏡法師照看。第二，着冥兵部主部統領戰事。”

“第三，若本座此去不回，即封孟元為南陽大帝，着冥刑部王鎏、第十殿閻王薛行、冥吏部李芾為輔政大臣，你、曲言、卞城誡聽魏清明為其座下使者。她曆劫未醒之時，由你監朝。”

“帝座！”

“即刻将她送去地清宮！”

那道早已寫就卻遲遲未曾宣讀于天下的诏書現在了他的掌中，他凝目望着卷軸半晌，在一陣緘默之後終是想伸手将它展開再看一眼，可當雙手觸及的時候卻又如火燎一般地收回指尖。

下一刻玄火驟起，瞬間将卷軸吞沒于火焰中。他看着它化作片片的塵灰飄揚在空中。

代它現在他手中的，是玄無劍。

玄無劍跟了他很多年，寒光淩淩鋒利如舊。

他将它單手橫握，明澈的劍身上映照着他的眉眼。他好似在一瞬裡看到了從前在靈山聽講的少年、征戰四海的将軍、初登大位的年輕帝王，最後，是如今這樣曆經世事的北陰大帝。

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把劍殺人了，或許，這一次會是最後一次。

身後傳來進了殿内收拾妥當又急急出來而氣喘籲籲的道明的詢問。

“帝座，還要見娘...孟大人一面嗎？”

他的身形晃了一晃，終究沒有轉過身踏入九華殿之中。他發覺自己的目光變得朦胧，指尖觸到眼角的時候，竟留下一滴透明的濕潤。

他看着指尖一怔，随即露出一個滿含悲戚的笑意。

他生來是為着冥界，所以他終究是對不起她。

“若是她醒來之後問起這些事，你便告訴她，本座答應讓她在史書上亂改亂畫。”

他提着玄無劍離開，身形在狂風之中散去。他将下山去尋找空智，結束這三十萬年前的因種下的果。

道明對着他離去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随即就帶着孟元起身向地清宮去。

孟元來到了一個地方。

這兒漫無邊際地開着火紅的彼岸花，一株連着一株依偎在一起，連成一片如火焰躍動一般的圖畫。她不知道自己在這片花海裡走了多久，隻知道每走一處的景緻都一樣，好像這片花海沒有盡頭。

這兒沒有忘川，沒有三生石，也沒有她造的小屋和玄冥的别院，隻有花，隻有花海。

忽然間遠處大紅色的地平線上出現一個不同尋常的小點，它帶有着不同尋常的氣息，讓她由慢慢地走着變得飛奔起來。她紅色的裙角捎過彼岸花，帶起一些飄飛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