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突然的殘缺帶來強烈失衡感,身體和腳步不由自主搖晃偏移,但燕逸岫馬上适應了異樣,專心奔向前方。
羅杉茂對于短短幾秒所目睹的場景感到震驚,震驚得愣在原地。
明明是慘烈的決定,她的神色分毫不動,仿佛感受不到半點疼痛。
為什麼?燕逸岫明明是習慣保護自己的防禦型,竟然會選擇這一出離可怕的方法。
還沒傷敵就自損八百,受了這麼重的傷,勝算隻會更小,除非她隻是打算找機會撤退。
不過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會這麼做。
她的匕首是一體式鍛造而成,無法用異能拆解,看來是早有準備。
不過無論她用什麼方法逃脫用什麼武器攻擊,都不能拿他怎樣。
羅杉茂冷冷嗤笑,舉槍瞄準她的四肢射擊打算玩玩消耗戰。
但燕逸岫沒有躲,任由子彈精準穿透身體,動作和速度沒有半秒停滞,眼睛隻死死盯着他。
羅杉茂生出一股被餓極的野獸看中的膽寒,又不以為意撫平心緒,一邊後退一邊揮手加固防護屏障。
然而面前的屏障莫名閃過幾排密密麻麻的雜點,旋即遽然破成千萬片消散。
在熒光淡化的層層碎片中,閃着銳芒的細長匕首從其間橫空刺來。
羅杉茂心驚,猛地後退一大步側身避開,再次啟動防護,不料裝置已經完全失靈。
被黑了。
信号恢複,所有屏幕重新正常運轉,黑白變成彩色,沉寂轉為晃動。
廖懷霖注視着燕逸岫視角的錄像,重重靠在椅背松了口氣,胡亂抹了把額頭的汗。
看得見了。
下巴有些刺癢,羅杉茂擡手一擦,手背多了抹濕漉漉的鮮紅。
受傷讓他怒意更盛,又忍不住分神觀察燕逸岫,驚異于她的異常狀态。
多處中彈,小臂斷開,在不斷失血的情況下她反而氣勢更兇,像打了興奮劑似的。
難道他的那些話起了反作用?
如果他問出口,燕逸岫會毫不猶豫給出肯定回答。
他以為嘲諷和絕境會讓她崩潰,殊不知自己其實将她最期盼的死法主動奉到她面前,其實是将小小的火星丢進了她心裡的湖。
一個積滿汽油的湖,随時都會翻騰自燃的深淵。
火星沒入其中,烈火和爆炸會瞬間燒穿心智,一團接一團轟鳴着摧毀所有她仇恨的人。
另一顆子彈穿腹而過,燕逸岫咽下湧上喉嚨的血腥味,揮刀劃傷羅杉茂的肩頭。
那些話是興奮劑,完全是最高濃度的興奮劑。
聽羅杉茂說那些話,她當然想笑。因為他和别人一樣根本不懂,那看似不值得的結局假設對她而言有多麼強烈的吸引力。
為好人而死,替好人而死,為了對抗什麼而犧牲,這是她幻想過無數場景的自毀方式,這是她一直奉為圭臬的扭曲的騎士精神。
受人誇贊敬仰,被人銘記,她認為自己死而無憾的完美結局就該是這樣。
當一輩子的小透明,死的時候得轟轟烈烈一點才好,否則在别人看來這一生都像寡淡的白開水,無趣至極。
偉人能名垂青史,她自知渺小,無可企及,但隻要人們有一段時間能記得她,她就心滿意足了。
每當刷手機看到偉人好人病死或意外死亡,她都希望自己能替她們死,換她們想活的活下去。
明明她們被無數人關注愛護,她們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做很多她做不到的事。
每當刷到危險事件和惡性案件,她也都希望自己能瞬移到那裡、能回到慘劇發生前,替别人去見義勇為,以命換命。
這算什麼?她無數次扪心自問,又不願把自己看得太清楚。
她向來滿意于自己成功将社會和自我分隔開來,能保持合适距離,與令她害怕的外界達成微妙平衡,獲得靈魂的平靜。
但身處其中,從出生至今經曆過太多規訓,就算自己再清醒再理智再獨立于世,但内心深處始終有一部分意識在某些時刻會掙紮跳出,叫嚣着想要融入社會,被人欣賞和認同。
可她這種人要怎麼做到?
她害怕一切負面反饋,一旦她踏進人群就必然會接受無數社交評價,然後為此内耗、痛苦,這是無法避免的,因為她不是完美無缺的神。
思來想去,似乎隻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見義勇為、為人犧牲,做完最後一件好事後赴死。
為大衆犧牲,多麼壯烈,多麼高尚,人們會感動,會投來目光,會短暫施舍一點憐愛。
當很多人同時付出相同的感情時,她才能體會到真正被看見的感覺。
她自知這觀念悲哀可笑,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飛蛾撲火。
她遠離人群保護格格不入的自己,但同時又無法免俗。
她逃不開世人衡量價值的評判打量,外人的看法永遠是她放在第一位的東西。
得到短暫關注,得到片刻的愛,感受令她戰栗的溫暖,她真正想擁有的就是這麼虛無缥缈的一點點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