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瑾沉聲道:“那城中缟素又沒辦法解釋了,不過我也希望隻是這樣,要緊的是……這間屋子裡,沒有任何一本廣元觀送來的賬冊。”
賬冊……會在哪呢?
宋時瑾思索着,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而問陸空霜。
“方才有些急,我倒忘了問,這裡離鏡花門和水月庵都遠得很,你二人為何會在此處?”
先前的傳音符隻聽了一半,宋時瑾也隻聽見二人是奔着那千機道殺陣來的。
“宗門内有弟子說閑話,說有一白衣人在城裡念叨着什麼「千機道殺陣現身廣元,生靈塗炭天下作祭」,傳得有鼻子有眼,我就去了水月庵,誰知水月庵也有弟子在議論這事兒。”夏麒安回想此事,也發覺出蹊跷來:“……怎麼聽着像有人故意丢出來的消息。”
可不是麼。
宋時瑾暗道,放出消息的這人是故意要引夏麒安同陸空霜來廣元的,起碼一個聽上去跟自己有關的危險傳聞,就足以讓緻力于追殺自己肅清廟觀的陸空霜趕來了。
而且……又是白衣人!
“殺陣。”陸空霜突然道:“隻是幌子麼?”
“我也希望,可惜不是,附近确實被布了殺陣。”宋時瑾搖頭道:“隻是也不必太過煩心,我在殺陣玉令上做了追蹤标記,目前應當還在廣元觀裡,玉令眼下沒有要催動的迹象,先查這頭吧,莫要打草驚蛇。我總有種預感……這兩件事或許内有聯系。”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賊喊捉賊?”夏麒安丢下手上一本翻了三遍也看不出個門道來的賬冊,疑道:“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布下殺陣,又傳出謠言,要把我們拖在這?”
“畢竟千機道封山,我可再沒見過會布殺陣的陣修。”
聞言,宋時瑾手上動作頓住。
“你要是說别的,或許我當真無法分辯,可這個……”宋時瑾有些哭笑不得,隻是神色卻也坦然:“我不會布這種規模很大的殺陣,應當說,是還沒試過。”
陸空霜放下手中書冊,怔愣片刻,緊緊盯着宋時瑾,似乎是想确認這話的真假。
宋時瑾摸摸鼻子,似乎是也知道這話說出來沒多少人信。
但天地良心,自己真的沒有騙人。
對于陣修來說,護法大陣是安身立命的本事,靠着吃飯的家夥,其他稀奇古怪的陣法如傳音搜魂縛靈一類也是幫着陣修行走江湖的好幫手,可這殺陣不同。
殺陣,是一個陣修宗門保密級别最高的機密功法,特别是陣修大家千機道的殺陣,更講究一個一擊必殺,神魂俱滅。
千機道殺陣的初始訣竅并不算很玄乎,隻是奇就奇在,千機道殺陣會因為施陣的陣修偏好不同,功力深淺而發揮不同的效用,用得不好呢,可能效果還不如被項天歌劈一斧子,可要是用好了,說一句“日月無光,生靈塗炭”倒也不算誇張。
這也是為什麼,在看到那枚玉令受到感召所爆發出的靈力就能無形中滅掉一名廟觀護衛的時候,宋時瑾會那樣緊張。
但宋時瑾本人,确實是從沒有布施過殺陣的。
原因也很簡單,師姐沒教。
其實原本是要教的,這是宋時瑾十六歲赴論道大典那年,師姐時瑜的承諾。
可惜,也就是那一年,宋時瑾一戰成名後,時瑜還沒來得及兌現自己的承諾,千機道就封山了。
而宋時瑾成了人人喊打的千機道叛徒。
“殺陣啊,那是一把刀,一把從善還是作惡,全看持刀之人心性的東西。在小瑾學會成為一個合格的持刀人之後,師姐就教給你殺陣的訣竅。”
“你要記得,心懷乾坤,仍憐草木。”
“好生,而非濫殺。”
思及舊事,宋時瑾發現自己還是像從前那樣,隻要提起師姐,就很難心緒平靜。
深深吸了一口氣,宋時瑾有些苦澀地重複:“我當真不會布施殺陣,師姐還沒教呢。”
陸空霜的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麼也沒有追問。
紀懷生眼睑垂下去,靜靜看着宋時瑾有些不自覺顫抖的指尖。
另一邊,夏麒安摸摸鼻子,不知怎麼有一種說錯了話的奇異負罪感。
有些不适應眼前有些奇怪壓抑的氛圍,宋時瑾眨眨眼,有些奇怪道:“數月不見,你們真的變得講理了很多啊。”
“放在之前,夏門主肯定是要追着我問個沒完的。”
聞言,夏麒安翻了個白眼:“誰稀罕知道你那點兒破事。行了,找賬冊吧,不然這案子辦不完,你那破地方還是逃不了被取締。”
“夏門主這是要幫我?”宋時瑾揚眉,語氣更是新奇了。
“這你可想岔了。”夏麒安笑眯了眼:“要是我和空霜能先找到賬冊查清案子,這案子就算是水月庵的,你那破禅院還是什麼也撈不着,年底被取締之後,我不就更能明正眼熟地殺了你麼?”
說着,夏麒安晃了晃指尖的銀針:“畢竟空霜這麼想要你的命。”
陸空霜聽了這話,沉默片刻補充道:“叛道外逃,誅殺同門者,殺。”
剛才還覺得這兩人存了好心,果然是錯覺啊。
宋時瑾聳聳肩,把桌案上散落的賬冊一股腦塞回架子上。
“不找了麼?”從方才起就有些緊張防備着陸空霜和夏麒安,紀懷生警覺道:“要跑嗎?”
看着紀懷生一副“要不殺了她們要不跑路”的緊張表情,宋時瑾有些好笑,再次安撫似的拍了拍紀懷生。
“她們殺不了我,安心。”宋時瑾道:“不找了,這麼找,沒個頭的。”
“那怎麼辦?”夏麒安早丢開賬冊,站在一邊玩兒陸空霜的衣角,聞言問道:“找不着怎麼辦?”
宋時瑾冷哼一聲。
“自己想去吧。”宋時瑾道:“畢竟,你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合作夥伴,我沒那麼好心,跟競争對手共享情報。”
說着,手中動作利落,拎着紀懷生飛出門去,閃身就跑,三兩息間,廣元府就已遠遠被丢在身後了。
“……”被像拎小雞仔一樣拎了一路的紀懷生已經喪失了反抗的欲望,本好好攏在腦後的頭發也有些亂飛,沉默了一會,紀懷生還是問:“時瑾……我們這是……?”
“回廣元觀。”
宋時瑾身法漂亮,衣袂翻飛間飄然若仙,頭也不回道:“暗訪不通,那便明察。”
說着,二人落至廣元觀正殿門外。
宋時瑾松開紀懷生,平日裡表情算不上很豐富的臉上此時竟浮現出一個有些任性頑劣的笑來,看起來有些無賴,卻又有一股無端的率性恣意。
“轟——!”
擡腿一踹,宋時瑾一腳踹飛了廣元觀正殿兩扇緊閉的大門!
霎時間,煙塵四起,正殿大門四分五裂。
“這是,這是怎麼了?!”正殿裡,那道長被吓了一跳,見得如此情形,一時間又驚又怒:“豈有此理?!是誰?!”
“浮望禅院,宋時瑾。”
煙塵散去,逆着光顯出兩個人影來。
宋時瑾抱拳躬身,眼神淩厲,朗聲道。
廣元府文山卷海,卻獨獨不見廣元觀的賬冊,用胳膊肘想也知道是被有心人藏起來或銷毀了。聯想到廣元府那蹊跷的案件登記,宋時瑾認為,廣元觀中人的嫌疑是最大的,特别是這個看起來慈眉善目老實巴交的道長。
于是便有了眼下這一出。
畢竟——
智取不通的話,二人也略通一些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