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太勉強了啊。
對于年歲不足,尚未研習過組陣大陣的宋時瑾來說,貿然加入正在破陣的同門弟子,接續陣法,是極困難也極危險的事情。
可宋時瑾不管那麼多,心下眼中隻那一件事——靈陣不可斷裂。
好在做到了。
“小瑾!”
耳邊隐隐約約傳來時瑜有些焦急的聲音,越來越近。
宋時瑾想起身,卻怎麼也提不起力氣。
望着時瑜飛快撲過來的身影,身後一同急急奔來的還有自己所在陣法同門的師姐師兄,宋時瑾咧着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勉強道:“師姐……”
輕聲呢喃着,卻不凄苦,甚至忍不住得意,笑了出來。
“嘿,嘿嘿,我,我沒掉鍊子吧……”
話沒說完,宋時瑾眼前一黑,終于力盡,掙紮着半支起的身子重新重重栽倒回地上。
————
再睜開眼,宋時瑾隻覺得頭痛欲裂。
精神力同靈力一并透支的滋味并不好受,看着眼前樣式精美,自己從沒見過的花枝宮燈,宋時瑾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眨眼。
就在宋時瑾直挺挺躺在榻上愣神時,卧榻正對着的屏風後頭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宋時瑾歪頭眯着眼打量,畫屏精巧的遊春圖映着燭火光影,投射出兩道人影來。
“小友可好些了?”
說話的是道女聲,略微低沉,卻奇異的親切,兩種有些相悖的特質交融,也并不違和。
“小瑾莽撞,多謝殿下幫忙照料,費心挂懷。”
時瑜同那被喚作“殿下”的女子你來我往的說着些場面話,一來二去,宋時瑾回過味來。
殿下,女子。
倒不難猜。
此次委任的金主——晏明王肖鳳舒。
“清安王那頭去查驗人數,連夜理了名冊出來。”
說着,肖鳳舒揮揮手,身後人呈上名冊給時瑜。
時瑜接過,卻并不翻開,隻點頭道:“當真勤勉,時瑜拜服。”
“哪裡的話。”肖鳳舒笑笑:“他是急着尋人呢。”
末了,肖鳳舒頓了頓,又道:“懷生不在裡頭。”
“先前托我留心的那位麼?”時瑜了然,帶着歉意解釋道:“破陣後,門中弟子救人時,我交代過,出山後我也一一瞧過了,隻是信息都太模糊……”
“哪裡的話。”
肖鳳舒擡手,打斷了時瑜:“時瑜大家客氣,我可不是來問罪的,隔了六七年,我們做姐姐兄長的恐怕都對面不相識,如何能怨你們?況且……”
說到這,肖鳳舒歎了口氣,神色無奈。
“況且,本就是為着一個念想,年紀太小了,丢進去,多半活不下來的。”
連自稱都換成“我”了。
時瑜揚眉,想到幾個時辰前見到的那些被從山中救出來的人,話到嘴邊,又覺交淺言深。
想了想,還是沒有多問,隻跟着歎氣。
凡塵間的權謀心計,少摻合為妙。
等着時瑜主動發問卻遲遲不見下文,看她并不上道,心裡準備了很多遍的說辭沒了台階,肖鳳舒面色一僵。
面上的無奈神色看起來反倒添了幾分真情。
“瞧我,隻顧着自己說話了,我進去瞧瞧那位小友罷,此番累她了。”
說着,肖鳳舒起身,朝屏風後走過來。
聞言,宋時瑾忙合眼躺好。
“殿下喚她小瑾便好。”
時瑜趕忙跟過來,與肖鳳舒一同越過屏風。
“這位小瑾少俠,不知尊姓大名?”肖鳳舒自然地揭過方才沒能成功繼續的話題,換了個方式套近乎:“小小年紀這樣的膽識修為,少年英才,當真可敬。”
再生硬的話題,都可以靠誇孩子切入。
沒孩子就誇貓貓狗狗。
龍章鳳姿、器宇不凡、後生可畏、驚才絕豔。
肖鳳舒笑眯了眼,深谙此道,相當熟稔。
“宋時瑾。”時瑜上前,探了探宋時瑾的脈息,随後眼神一閃,仍面不改色道:“這孩子叫宋時瑾,殿下也喚她小瑾便好。”
才不好。
宋時瑾在心裡撇撇嘴。
隻師姐一個人叫的。
聞言,肖鳳舒滿面笑容險些又僵在臉上。
“……宋?”
接下來的大段溢美之詞又被吞回肚子裡,肖鳳舒甚至有些懷疑面前的時瑜是不是誠心戳自己肺管子。
“我記得千機道内門弟子都是姓時的。”
“是。”時瑜點頭:“這孩子母親的姓,聊作紀念。”
“是那個宋氏?”肖鳳舒望過來。
銳利的目光帶着探究的意味,越過時瑜直直打在宋時瑾身上。
似要從那稚嫩的面容當中找出誰的影子。
“不是。”時瑜搖搖頭,注意到肖鳳舒的神情,傾身擋在宋時瑾與肖鳳舒之間:“天下也不是每個姓時的都是千機道中人。”
說罷,似笑非笑,卻毫不退縮地直直望回去:“對吧,殿下?”
“時瑜大家說笑,一時想起來才随口問問。”見時瑜這般,自知沒什麼可繼續聊的,肖鳳舒識趣告辭:“早些歇息,明日封山大典,勞煩時瑜大家主持,小王感激不盡。”
“殿下客氣。”時瑜笑笑,禮數周全起身相送:“殿下請。”
好聲好氣将人送出門去,時瑜回屋,反手掩上了門。
“别裝啦。”
隔着屏風,時瑜沒好氣道。
“嘿嘿。”見人離開了,宋時瑾當即跳下卧榻,三兩步躍至時瑜身邊,撒嬌道:“師姐,我好餓。”
說着,雙手并攏,手心朝上,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來。
時瑜冷笑:“錘鑿山的沙塵沒把你喂飽呀。”
完了。
宋時瑾眨眨眼。
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
“……我錯了。”
見躲不過去,宋時瑾索性收回一隻手,擺出一個标準的等着打手闆的姿勢。
“師姐罰我罷。”宋時瑾低着頭:“小瑾都認。”
“錯在哪?”時瑜并不看她,隻追問道:“錯在哪?”
“不知天高地厚,插手自己沒研習過的陣法;危急情況應沒有率先求援,逞強;違規強行用靈力修補靈筆……”越說下去,宋時瑾的頭就越低幾分。
怎麼說起來還怪多的。
“應當……就這些。”
“為什麼明知故犯?”時瑜又問。
“因為這是師姐第一次帶隊的委任。”說起這個,宋時瑾就有些委屈起來:“不想出岔子,想給師姐……”
宋時瑾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兩個字細如蚊吟。
“什麼?”時瑜沒聽清。
“想給師姐,長臉。”
宋時瑾有點想把自己的臉捂起來。
“……長什麼?”時瑜還是沒聽清。
“長!臉!”
羞憤欲死地重重把兩個字扔出來,宋時瑾一跺腳,憤憤跑回卧榻,把自己裹在錦被裡怎麼也不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