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錘鑿山門外。
“今天真的隻有這一個吉時嗎?”宋時瑾穿戴齊整,打着呵欠站在時瑜時南身後抱怨:“這也太早了,早課也沒有這麼早,雞都沒叫。”
“方圓十裡沒有農戶,叫了你也聽不到。”身後,同樣面有倦色的時青山瞥了宋時瑾一眼:“我就說這種鬼地方的差事沒個好吧?”
宋時瑾聽說了,時青山救人時反被刺傷的事兒,當下調侃道:“挂了彩,當然不算好。”
“你就沒挂彩?”時青山揚眉冷笑,訓斥道:“不自量力,魯莽!”?“青山!”時南回頭,低聲叫住時青山:“多虧了小瑾,昨日才沒出岔子,你怎麼能這麼說。”
說着,又看向宋時瑾,笑道:“青山也是挂心你的,昨日回來聽說你受傷,還着急了。”
着急個屁。
和事佬,還是熟悉的路子。
宋時瑾吐吐舌頭,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去。
隊伍裡,一個看起來有些緊張的女修低着頭,指頭絞着衣擺。
宋時瑾認出來,那是昨天出了差錯受傷的那位同門。
想必在自責吧。
宋時瑾想了想,從荷包裡拿出一個小瓷瓶,托身後的時川遞了過去。
時川伸手接過,看着手上的瓷瓶,不由笑了。
給靈力枯竭者修複溫養的藥。
“水月庵出品。”宋時瑾眨眨眼:“師姐給的,好姐姐,幫幫忙。”
“你呀。”時川忍俊不禁,依言幫忙,後退幾步将靈藥給了那低着頭的女修。
女修一愣,看看瓷瓶,又看看時川。
“師姐……”
“不礙事。”時川笑着拍了拍那女修的胳膊:“這有什麼,我也是頭一回見這樣的迷陣,這次着了道,下次不就知道了。”
說着,悄悄指了指前頭。
女修擡眼,瞧見偷偷回頭的宋時瑾沖着自己眨了眨眼,咧嘴笑了。
山門前廣場上,昨日就有禮官負責搭建好了場地。
三王居于上位,肖鳳舒坐在中間,一身禮服規矩隆重,肖懷慈坐在一邊,臉色不怎麼好看。
禮官響鐘,肖鳳舒起身,前行幾步祝酒。
是宋時瑾在門中就總開小差的講話。
宋時瑾偏過頭,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千機道隊列邊站着的另一撥人。
昨日從錘鑿山大陣當中救出來的皇子。
看了幾眼,宋時瑾有些意興闌珊。
話本子上總說皇家出美人兒,龍章鳳姿器宇不凡。
宋時瑾看看高台上的三王,又瞧瞧邊上一群看起來精神狀态都有些萎靡的半大孩子。
也不是每個人都是嘛。
神遊間,肖鳳舒已敬完了黃天厚土。
按照昨晚時瑜告訴自己的流程,千機道中人需要重布封山大陣,鎮壓群山間原本積攢的怨氣鬼氣。
靈陣是昨夜就布好大半的,今日隻需完成最後的連接工作,最省事兒也最好看。
在山門前一衆皇子官吏的驚歎聲中,宋時瑾跟着衆人飛身淩空,還背過身去偷偷打了個呵欠。
做個樣子而已,流程無誤即可。
這是昨日時瑜的交代。
有些得意地将千機道身法中最花哨的部分都使了個遍,宋時瑾晃悠到了此次布陣行動時青山的轄區。
“……你來做什麼。”看着宋時瑾在半空中的動作,又看看自己身上還包着的傷口。時青山有些牙疼,沒好氣道。
自己這兩日約莫和小孩子犯沖罷。
宋時瑾穩穩落地,走到時青山面前仰首道:“沒什麼,巡陣。”
翻了個白眼,時青山有些漫不經心地繼續處理手頭的陣法。
見時青山不理自己,宋時瑾哼哼兩聲,自去一邊觀察封山陣法。
“咦?”
半晌靜默後,宋時瑾突然驚疑出聲,不知道是有了什麼發現。
“又怎麼了?”
時青山頭也懶得擡,随口應付。
“這陣。”宋時瑾指着自己面前一處靈力刻就的陣痕:“你沒留活竅啊?”
“小孩兒别搗亂。”時青山還沒說話,身後一弟子以一種哄孩子的語氣應付道:“換個地方玩,乖。”
“你才别搗亂。”有些不滿那弟子道語氣,宋時瑾笃定道:“時青山,這陣沒活竅。”
“什麼?”一來一去,不能再裝聾作啞的時青山停了手裡的動作。
“這裡。”宋時瑾道:“點、圈、方、起筆落幅,俱是鎮壓的筆法,你沒留活竅,這是死陣。”
說着,宋時瑾正色道:“這是偷工減料。”
千機道接受委任下山布陣,向來留活竅。
雖然複雜,卻仍有辦法破解出入。
若是死陣,便是徹底鎮壓了陣法所在的地氣靈氣,若想破解,也隻能将陣法依附的土地悉數移除,或是掩埋。
而這些辦法,也隻能削弱陣法效力,無法根除。
因此,千機道教導門中弟子時,從不布死陣。
時青山确認了三遍,不得不承認宋時瑾是對的。
自己這幾日精神倦怠,更加昨日受了傷,對這地方也連帶生出了怨怼之心。
竟疏忽了。
時青山有些懊惱,自知有錯,但面子上又實在過不去,梗着脖子道:“死陣也好,這地方兇險異常,你昨日沒進去,裡頭屍骨冤魂無數,不留活竅也沒什麼。”
說着,時青山又道:“況且,隻我東邊沒有,其餘四方都有,便不算完全的死陣。”
“不成。”宋時瑾幹脆搖頭,揮出一掌便向陣痕壓下去,控制着靈力沿着陣法蔓延,感受着東邊轄區有無生命迹象。
“不留活竅,就是堵了氣口,這一方位的飛鳥走獸都活不成了。”宋時瑾一邊凝神感知,一邊道:“你敢保證,裡頭沒有活口?”
“别鬧了。”時青山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好聲好氣道:“我知道,我跟時瑜有過節,但你小孩子家也要講理不是?這一片兒的搜救都是我做的,昨日帶着傷滿山林子裡找人救人的也是我,沒見什麼飛鳥走獸,你要硬說的話,倒是有魚,那魚也知道趨利避害啊,遊去别處不就好了,你就非要同我過不去麼?”
聞言,宋時瑾有些猶豫,思忖半晌,終于打算收回手去。
一瞬間,似有什麼動靜,輕得不能更輕,像一片羽毛落下,像水消失在水中。
一閃而過,隐秘而悄然。
甚至像是錯覺,像是一晃神時心境的波動。
可宋時瑾知道,那不是。
“等等!”
宋時瑾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冥冥之中的某種感應。
也許能再後來找到依據,也許不能。
可宋時瑾就是願意相信,也次次都相信了。
時瑜曾說,也許這就是宋時瑾的天賦。
堅定的,不猶疑的,純粹的,相信着。
“還有人。”宋時瑾起身,堅定道:“不能連陣。”
“姑奶奶!”
時青山有些煩了,道:“你行行好,我沒有你那麼敏感的手指頭,我也沒法用靈力探測這麼大範圍的波動,好,我相信你,有動靜,但你怎麼确認是人?為什麼不是什麼貓兒狗兒的?别折騰了!”
“是人。”宋時瑾笃定道:“不是生命的波動,是很微弱的靈力。”
時青山聞言,将信将疑地蹲下身子,親去感受。
半晌,什麼也沒有,平靜得似乎從來沒有人在此生活過。
這時,大陣中央,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綻開了寶相花。
那是時瑜的煙火傳令。
行動。
“接陣了。”時青山起身,走到宋時瑾面前:“你很重視這次委任,對吧?你想辦好差,不讓時瑜難辦,對吧?”
時青山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現在,是你在絆着我,給時瑜添堵。”
“怎麼做,你自己看着辦。”
說着,時青山不再看宋時瑾,揮揮手通知隊中弟子就位。
準備接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