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千淮離開,項天歌拉着禹川開始收拾校場,宋時瑾則擡腳邁步至紀懷生納涼的樹下。
“紀懷生。”
宋時瑾仰頭,輕聲喚道。
盛夏草木繁茂,紀懷生今兒又穿了件嫩綠的袍子,一眼看過去還真瞧不見人影。
宋時瑾喚了兩聲,隻見樹冠某處枝葉抖了抖,随後從青綠枝葉間探出一顆腦袋。
紀懷生今日沒有束發,被頭頂樹枝勾走兩縷黑發,有葉片沾在發間。
宋時瑾忍不住笑。
“紀懷生。”她擡手,輕輕招了招:“要備飯了,一同來幫忙罷。”
紀懷生的眸光從宋時瑾面上移開,慢吞吞停留在宋時瑾沖自己伸出的手上。
“好。”
片刻,紀懷生出聲,以那有些變扭的身法利落從樹上跳下來站定,他看向宋時瑾。
“一同去備飯。”
與紀懷生并肩走着,宋時瑾随手撿了地上一朵落花,拿在手裡把玩。
如今不是花會開敗的時節。
大約因為這人實在不擅長侍弄花草吧。
如此想着,宋時瑾笑了笑,随手擇掉紀懷生發間的葉片,道:“好像是能别住哈。”
指尖拿掉葉片的動作應當是很輕的,輕到隻有非常細微的感受。
而這樣細微的動作,卻讓紀懷生忍不住一個激靈,身子也抖了抖。
“扯到頭發了麼?”
注意到他的反應,宋時瑾問道。
“不是。”
紀懷生保持着幾乎和宋時瑾同頻的速度走着,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
宋時瑾想說什麼,卻被一道聲音吸引了注意。
“時瑾——”
項天歌抱着柴火,不方便招手,這才出聲喚宋時瑾:“天氣熱,煮些綠豆消暑可好?”
宋時瑾含笑應了,一邊走得快了兩步,走在紀懷生的前頭,就要邁進廚房。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頓了頓,轉過身來。
“若想要的話,要直接說呀。”
早在宋時瑾追着項天歌去的時候,紀懷生便低下了頭,盯着腳面慢吞吞走着。
這麼一句話突然冒出來,讓紀懷生也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麼?”
“我說。”宋時瑾看着手裡尚未枯敗的那枝小花,又在紀懷生身上掃了兩眼,道:“若想要什麼,要直接說出來比較好。”
說着,宋時瑾将花枝别在紀懷生的衣襟上。
“總是什麼也不說,想要的東西就總是什麼也得不到,多難受呀。”
紀懷生抿唇不語,隻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花枝,好半晌,才慢吞吞道:“說出口,就能得到麼?”
“不能。”
宋時瑾幹脆地搖頭:“又不是言出法随,哪有那麼靈驗。”
“……是啊,哪有那麼靈驗。”
紀懷生也跟着笑,輕聲重複着宋時瑾的話。
“不過——”
紀懷生聞言,擡頭盯着宋時瑾看。
“不過,我師姐曾說過,說出來,好歹算是開了個好頭。”
宋時瑾說着,轉身進門,将沒說完的一句話丢在後頭。
“至于結果如何,誰知道呢?”
邁進門去,宋時瑾在煮飯的禹川那領到了幫着淘洗綠豆的活兒。
紀懷生站在原地,将方才沒頭沒尾的對話噙在唇邊。
反複思索回味,卻不得解法。
該找個道士和尚辯辯經麼?
紀懷生甚至如是想。
可惜整個大晉能稱得上通悟的仙師,好巧不巧,同紀懷生的關系都相當一般。
比如念遠。
比如黎重光。
比如司九善。
想想就煩。
紀懷生眉宇間再次浮上沉沉郁色。
“想不通的話先來幹活哦。”
見紀懷生站在門外不動彈,宋時瑾笑道:“座元大人可不興偷懶呀。”
“就是啊懷生,千淮便罷了,你可是回回都躲懶!”禹川從竈台下探出個頭來,對宋時瑾道:“得虧現在有仙首了,這回可逃不掉了,幫着燒水呀。”
“禅院兒當真不能請個廚子麼?”
紀懷生應了宋時瑾跨進廚房,聽見禹川的話,眼皮一掀,冷笑道:“省得你成天念叨别人眼裡沒活,也省得人成日吃這些。”
“不好吃麼?”宋時瑾回想前幾日曾在禅院用過的晚飯,疑惑道:“還成啊。”
“時瑾不知道,懷生這家夥挑嘴得很!”禹川蹲在竈台下盯着火候,一面閑侃着:“監院說了,院子裡統共這麼幾個人,活計不多,大家夥兒通力合作,叫什麼來着……噢,「團結一緻,凝聚向心」。”
“還能節省開支。”紀懷生頭也沒擡,打了水來燒:“就是摳門兒呗。”
最重要的是節省開支吧。
宋時瑾想了想,腦中竟能直接浮現千淮笑眯眯說這些話的樣子。
“我瞧着千淮身子不好,平日活計是得諸位多擔待些。”宋時瑾笑道。
聞言,紀懷生揚眉,欲言又止。
聞言,禹川擡起了頭,止又欲言。
“噢,那倒不是。”
聞言,項天歌拎着條魚跨進門,道:“一開始想讓她也參與的,後來就隻是因為千淮做飯難吃啊。”
說着,項天歌晃了晃手中的魚:“這麼說吧,這條魚讓千淮來做,就算是白死了。”
一時間,屋内衆人忍不住笑起來,就連紀懷生也難得放松了神情。
手伸進豆子裡慢慢轉圈兒淘洗,不知為何,宋時瑾久違地感覺到輕松。
蹲在竈邊等着師姐端菜飯吃已經好像是上輩子的事兒了,而自己也已經許久沒有像如今這般與友人切磋閑談的悠閑時光了。
雖隻是權宜之計,但偷得半日閑暇,還是讓宋時瑾覺得高興。
下午本該是宋時瑾作為禅院兒新晉的住持大法師去正殿辦公的時候。
可昨日衆人商議好,今兒午後下山去處理馬車的事兒。
因此,用過飯後,五人回屋收拾梳洗完,便在禅院兒門口挂了牌子,下山去了。
老李頭的家在鎮上較為繁華的區域,并不難走。
宋時瑾一行人剛在李宅門口站定,就聽見屋裡一陣吵嚷哭鬧聲。
“定好的日子,你們老趙家說退親就退親,這,這簡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