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東西,也是從别人處拿來的,我想着,也許時南大家知道這一份——該是給誰看的呢?”
最後幾個字的話音極輕快,唇舌間缭繞一圈兒悠悠飄出來,聚成炸向時南一聲驚雷。
“……誰給你的?”
時南有些危險地眯了眯眼。
司九善但笑不語。
“你不說,我有的是法子知道。”
時南臉色難看,涼涼瞥了司九善一眼,起身便要出去。
行至繡屏邊,司九善忽又開口。
“啊呀。”
“又怎麼了?!”時南頓住腳步,不耐道。
“時南大家。”司九善修長指節敲打着面前的桌案,他笑問:“有沒有人說過,時南大家很适合做謀士幕僚?”
“沒有。”時南嘲諷一笑:“司座元是第一個。”
“是麼。”司九善有些奇怪:“那你怎麼還敢做啊?”
話語間,真誠得仿佛沒有一絲擠兌。
……
時南覺得自己有些發暈。
伸手扶住繡屏,時南竭力壓下心底的煩躁,道:“司座元今日隻是為了譏諷時南麼?”
“當然不是。”司九善笑了笑。
“我是來試探你的。”
說着,司九善指着桌上的圖卷:“這就是昨日肖堯給我看的那張,不是别處來的。當時覺得奇怪,有些猜測,所以今日找時南大家聊聊。”
末了,他歎了口氣:“好容易猜,好無聊。”
時南臉色難看,憋得有些紅,眼前一陣兒一陣兒的發黑。
能不能有人來縫上司九善的嘴!?時南發誓,自己一生溫良謹慎,從沒有這般暴躁過。
“而且記性也不怎麼樣。”司九善渾然不覺地起身,慢條斯理行至時南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還沒回話,我總不好閑着,做幕僚的都這樣,沒辦法呀。”
他歎了口氣:“至于時南大家——”
司九善繞出繡屏,揮了揮手。
“改行罷。”
見司九善揮揮衣袖離開,原地的時南反倒臉上陰雲密布,時木上前,僵硬地梗着脖子。
“怎麼回事?”
“我疏忽了,被他探到了底。”
時南咬牙道。
時木聽了,思忖片刻後輕輕道:“時南,你最近總是疏忽。”
時南背後一涼。
“司九善是精明,可晏明王府未必肯摻合這事兒,說不準沒什麼影……”
“連你也在說「說不準」了。”
沒有感情,沒有語氣的一句話。
卻讓時南幾乎站不住,他有些頹然的晃了晃身子,靠在繡屏上。
隻是繡屏也說不上重,他并不敢将全部的重量交付在上面。
“我盡力了,我就是沒本事。”時南将額頭抵在繡屏上,整張臉淹沒進陰影裡。
“我打不過小瑾,算不過司九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不行的,我就是不行的……”
說着,他低聲地吼叫着,仿佛連崩潰和宣洩也小心拿捏着分寸。
“算我倒黴,也算您倒黴吧,師父。”
在沒人能看見的陰影裡,他挂上了那副自己最熟悉,也最讨厭的無奈微笑。
蒼白、慘淡、無計可施。
“算您倒黴,收了我這個不成器的……我隻能做到這樣了,我沒辦法了,你們殺了我罷。”
時木顯然沒料到,面前的時南會對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産生如此大的反應。
眼底不可抑制地掠過輕視與失望,隻還不能失去這個唯命是從的好幫手,時木僵着身子上前安撫道:“無事……未必有影響……計劃趕不上變化……不怨你……”
靠在繡屏上的人影仍僵直着身子,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繡屏外,仙首清談論道,其樂融融。
……
茶攤上,宋時瑾看着身邊的紀懷生,有些無奈地再次勸道:“明日戴如何?”
“不好看麼?”紀懷生問:“阿瑾方才還說好看,莫不是哄我?”
“這身兒衣服搭紅玉钗好看,改明兒換了青綠的更相襯。”宋時瑾建議道。
頓了頓,她又補充:“而且,我瞧兩支钗碰着了,頭發可有絞到?”
“無事。”紀懷生不願丢臉,痛也說不痛,轉而問其餘人:“接着去哪?”
“千淮說瞧了一圈兒,東西都平平,隻那兒一把作頭彩的短刃精巧有趣兒。”
項天歌接了話,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射術遊戲的小攤子。
“羽箭?”宋時瑾望過去,問道。
“不拘什麼的。”項天歌道:“隻莫用靈氣欺負人,石子兒羽箭飛針都使得。”
一行人付了茶錢,又至那小攤。
向來最是這樣的把戲吸引人,玩家不少,看家同樣多。
興緻勃勃圍成一圈兒,指點評論一番,雖分文不出,可同樣得了趣兒。
宋時瑾去看了短刃,是定甯王府屬地的富戶常用的一種割炙肉的食器,刀柄刀鞘上裝飾了各色寶石,都算不上大,但勝在奇巧稀罕。
在吃飯的家夥上費這樣的功夫,怨不得千淮也能說上一句“有趣兒”。
眼瞅着就有人站在最前頭,揀起小筐裡放着的石子兒掂了掂。
“怎麼個玩兒法啊掌櫃的!”
人群中,有不少人吆喝着問。
小攤後頭,走出來一利落婦人,三兩下拍掉手上的灰,朗聲道:“不難!十文一擊,落在哪兒,便是那一等的彩頭!”
宋時瑾望向面前被簡單圍起來的空地。
地上鋪了幅畫工不算精湛的畫,畫面是一幅十裡清荷,層層疊疊,隻正中一支小小的含苞并蒂,被标了頭彩。
“試試?”千淮看了眼身邊的宋時瑾,笑道:“陣道魁首,想來手到擒來?”
“……難。”宋時瑾笑着搖頭,道:“不用靈力,單靠準頭便已是不易,何況這不是挂起來的畫,是鋪在地上的。”
“有什麼區别麼?”禹川撓撓頭,問道。
“當然。”宋時瑾點點頭,簡單地比劃示意:“平日射術,瞄準發力是這樣直直前去,或拐彎或卸力,卻也是這頭的功夫。”
說着,她比了個弧線的手勢:“畫在地面,便要這樣抛,與平日的射術區别很大。”
話音未落,人群中央那人果真一擊落空,激起人群一陣噓聲。
中間傳來一道有些不服氣的女聲。
“這是十兩銀子,這一筐石子兒我今兒包了!”?
“誰啊?”
項天歌有些好奇,探頭望去。
誰知這時,人群中那女子帶着煩躁,奮力一抛,竟不自覺帶了靈力!
“小心!”?禹川忙伸手截停,隻力道方向不對,又将那石子兒打開了。
啪。
一聲脆響。
紀懷生愣在原地,死死盯着面前地上。
掉落的钗和脫落了的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