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夜裡的愛恨嗔癡俱會被破曉第一縷晨光稀釋。
按下不表,也明朗起來。
一如今日的天色。
昨日裡一場大雪,今朝晴光滿天。
定甯王府宴席的最後一日,七日會武也算過半。
浮望禅院在衆宗廟中目前是個不上不下的名次。
一來宋時瑾見時南龜縮,自己也便無心參與,禅院這邊多是項天歌同禹川出面。
二來其餘宗門廟觀的好手如陸空霜、長贊、司九善等人,也都不曾露面。
前三日的會武沒什麼水花,小輩們打打鬧鬧着也便過去了。
浮望禅院這邊,昨日因肖堯意外到訪而被打斷的出遊,今日也終于得以成行。
定甯關,王府外的主街上。
大約知道這幾日定甯關客人多,街上的攤販也熱鬧。
特色吃食、衣料、小玩意兒一應俱全,教人瞧花了眼。
“咱們鎮上冬日裡,隻有過年才這麼熱鬧!”禹川回頭興沖沖道。
項天歌面上也有出遊的輕松愉快,隻是畢竟曾在定甯關待過幾年,對地方頗為熟悉,也就沒那麼新鮮了,她看着自己辮子上的玉鈴,笑呵呵道:“是吧?千淮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我回禮給你!”
千淮揚眉,側首道:“當真?”
“當真!”
宋時瑾在後頭聽着,湊趣道:“可不興敲竹杠啊!”
“阿瑾管她做甚,願打願挨的事兒呗。”
紀懷生撇撇嘴,拉着宋時瑾的衣角指了指身邊的攤子:“阿瑾你瞧這個。”
宋時瑾循聲望過去。
“好稀罕的顔色。”
攤子上擺了些松石钗環,樣式粗糙,卻有古樸意趣。
頓住腳步,宋時瑾伸手揀了支在手裡打量:“這是……松石?”
“大人見多識廣呀!正是我們這地界獨有的松石,瞧這成色,别處包您再尋不到的!”
攤主眼睛尖,一眼就瞧出了宋時瑾一行人穿戴,一不是本地人,二不是尋常人家,當下便擺出熱情洋溢的笑臉招呼道。
“從前讀地方志,确說西北地界的松石好,我見長贊身上總挂着松石。”宋時瑾笑道:“隻是不曾細細賞玩過。”
其實肖堯和肖懷文身上也戴了,特别是肖懷文,兩邊腰側玉佩俱是松石的珠串。
想到這兩日親眼見得這兄弟二人于親緣禮遇上種種的差距,宋時瑾便忍不住心下一聲輕歎。
“……喜歡麼?”
說着,宋時瑾二指拈着松石钗,略擡高些,比着紀懷生發間紅玉钗的位置,估摸着樣子。
好看是好看,隻不過……
宋時瑾有些猶豫地看了眼小攤。
畢竟是個皇子,若送這個是不是有點兒襯不上?
再看看紀懷生發間瑩潤的紅玉光,宋時瑾心下有些拿不準,覺得應當去再大些的鋪子瞧瞧。
紀懷生哪管這些。
呆在原地,腦子裡隻剩宋時瑾輕輕落下的三個字。
喜歡麼?喜歡麼?喜歡麼?
還有那雙停在自己眉梢處的手。
正要說話,紀懷生卻發現了宋時瑾眉目間的猶豫。
似乎生怕面前的人反悔,紀懷生忙擡手,輕拉着宋時瑾的手腕,将钗推進了自己發間。
其實沒有對着銅鏡,簪的位置不是很合适。
其實宋時瑾未曾幫人妝飾過,也不是很熟悉。
其實紀懷生原本就戴了钗,同一側飾品碰在一起,絞住了頭發。
有些疼。
“喜歡。”
可紀懷生這樣說。
方才就被紀懷生有些突然的動作唬了一跳,宋時瑾眨眨眼睛,道:“噢……喜歡就成。”
說着,一邊去問那攤主松石钗的價格。
“兩個笨蛋。”
五步外的茶攤上,千淮捧着溫熱的茶盞,評價道。
“怎麼說?”禹川塞了塊點心進嘴裡,覺得有些幹,便又仰頭一大口水下肚:“這不是挺好的麼,會笑會鬧的,像個正常人了!”
“跟這個沒關系,我們從來不在這種集市的攤子買東西的。”項天歌道:“肖堯來了都得被宰一筆。”
“而且钗環這樣的東西,沒問價就插頭上。”千淮道:“那攤主不坐地起價便怪了。”
“那可不能要。”禹川道:“這不是冤大頭麼?”
“難說。”千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氣氛到這兒了,冤大頭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
“聽不懂。”項天歌趴在桌子上:“反正貴了我就不買。”
“别趴着。”千淮呷了口茶:“桌上膩着一層油呢,起來。”
這頭,宋時瑾跟小攤主大眼瞪小眼,她重複道:“多少?”
“五兩銀子。”
宋時瑾臉頰抽了抽。
真敢要啊,項天歌一個月的月錢。
“定甯王府物價的問題,有百姓反映過麼?”宋時瑾咬牙,問。
“價格不合适可以不買的大人,小人從不強買強賣。”那小攤主從宋時瑾肩頭瞧過去,看了眼紀懷生的表情,笃定地微笑道。
宋時瑾偷偷回頭看了眼。
紀懷生站在兩步外等着,一隻手摩挲着發間的松石。
看起來喜歡得不得了啊。
無論如何,宋時瑾幹不出來讓人把钗拿下來的事兒。
“……給。”
宋時瑾忍痛道。
接着,二人便在攤主笑得牙不見眼的神情中離開,坐進茶攤裡同千淮等人喝茶去了。
臨街相對處,正是距離王府不遠的驿館。
二樓一處略開着窗的雅間裡,極精美的繡屏隔開一處桌案,兩邊對坐着的,正是司九善與時南。
廳裡是定甯王府屬地宗門廟觀的仙首們正清談,時木在繡屏外候着。
“瞧那不值錢的樣子。”
将方才一幕盡收眼底,司九善冷笑。
“這位小王爺,似乎心思深沉的樣子,小瑾不該與這等人為伍。”時南垂眸斟茶,語氣同樣不喜:“以退為進,實則步步緊逼。”
雖然并不喜歡面前這位極富盛名的座元大人,但在這件事情上,二人卻達成有些奇怪的共識。
“該說肖家人都是一個樣兒麼?”不知想到了什麼,司九善接過茶盞,輕笑道:“時南大家,可也是在說自己同肖氏相處的心得?”
“司座元,慎言。”時南輕聲道:“得遇殿下提攜,時南之幸。”
“于是結草銜環,出了這樣的主意?”
司九善從身側的匣子裡取出圖卷,輕輕推過去。
“在下聽不懂座元的話,當真是修行不夠。”時南拿起圖卷打開看了,面色如常:“這樣的東西,默寫出來可是重罪,司座元兼任晏明王府提督,這樣的事情都不知道麼?”
“啊呀。”
司九善聽了這話,面上笑意更甚,甚至算得上是愉悅地笑眯了眼:“是麼,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治罪治不到我頭上呀。”司九善指了指打開的圖卷上,被特别标注出來的西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