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千淮見慣了大場面,此時也不禁咋舌,悄聲喃喃道:“他怎麼敢的啊。”
偏過頭,卻見宋時瑾似乎并不意外,有些好奇地湊過去。
“時瑾早就知道?”
“嗯。”宋時瑾蹙眉,思忖道:“大抵猜到一些,可也有些事情想不通。”
“千淮覺得,此舉為何?”
“試探?”千淮想了想,道:“前幾年忙着拉攏,這幾年太平,相安無事,往後幾年便該輪到猜疑試探了,向來君臣不過如此。”
“以如此要緊的事兒試探麼?”宋時瑾問:“肖堯是這樣把自己挂在懸崖邊兒上的性子?”
“他一貫是個莽撞的,狂得很呢。”千淮聳聳肩,瞧了眼臉色慘白的肖堯,又看向他身後的時南:“可惜這回估摸着也是被诓了。”
“那便又有一個問題。”
宋時瑾開口,側首與千淮對視一眼。
“誰獲利,誰吃虧。”
異口同聲。
千淮想了想:“為着試探?天歌說過,北境下了大功夫在暗探上……可又如此不高明。”
眉頭緊鎖,千淮忽想到了什麼似的:“那個,時瑾,你那師兄……對三王府是個什麼态度?”
“時南?”宋時瑾明白過來,回憶道:“當年門主站隊,時南本人倒是沒說什麼,這種事兒也輪不着小輩置喙……倒是,他有個師父,對三王府評價不高。”
“師父?”禹川眨眨眼:“什麼人啊?”
“我有印象,千機道滅……出事後,似乎隻剩一脈弟子逃了出來……我記得是個長老?不過後來,似乎被時瑾殺得不剩幾個了?”項天歌恍然道:“甚麼「叛道出逃」、「殘殺同門」便是那時候傳出來的了。”
“弟子不剩幾個……”千淮歪頭問:“那位長老本人呢?”
“沒死。”宋時瑾蹙眉,捏緊了拳頭:“逃了。”
“敢情那小子給自己師父報仇解恨來了?”禹川聞言,瞪大了眼睛:“故意出馊主意惡心定甯王?”
……
不知道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
宋時瑾與千淮幾乎同時不着痕迹地翻了個白眼。
一直站在一邊聽着,不曾言語的紀懷生登時冷笑道:“若我是你,定把嘴閉得緊緊的,丢人現眼。”
禹川聞言,哀叫着又沖紀懷生撲過去。
說話間,殿中早亂成一團了。
項天歌有些煩躁地揉揉頭發,不解道:“報仇解恨費這勁兒做甚?直接把肖堯殺了不是更解恨。”
宋時瑾抽空瞥了眼肖堯的臉色。
估摸着,這位定甯王殿下此時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罷。
不如直接動手來的痛快。
木頭腦袋。
千淮忍不住歎氣。
作為在場可能是唯一完整系統地學習過上位者禦下的謀略心術的人,千淮自覺承擔了解釋說明的職責,清清嗓子慢悠悠開口。
“首先,如此刻意淺顯的計,即便殿中廟觀此時卻有暗探也決計試探不出來,這個能理解麼?”
衆人趕忙點頭。
禹川左瞧瞧右看看,猶豫着想舉手,卻被項天歌摁下去:“……一會給你解釋這個,你先點頭。”
于是禹川點頭。
千淮滿意地繼續道:“那這便是一個故意設下,用來被揭穿的計策,「被揭穿」便是目的。那麼,我問你們,知道了是「定甯王欺騙試探你」,你會怎麼做?天歌?”
被點到名的項天歌應聲,誠實道:“生氣?”
“若你是項人傑,是長贊呢?”
項天歌思索片刻,才緩緩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反之亦然……那便不跟他幹了呗?起碼會做出散夥的樣子來。”
說着,項天歌自己琢磨出一點兒意思:“離間?”
“大約是的。”千淮點點頭,指指殿中一怒目修士:“這不,看把人家仙首氣的。”
“如此淺顯的伎倆,當真能行麼?這邊兒的仙首也不是傻子,”宋時瑾蹙眉道:“肖堯若放低姿态解釋,再嚴懲時南……能說開的罷。”
隻是不論如何,時南出了這樣的主意,便注定落不得好。
這也是為何前幾日問起,宋時瑾笃定時南這是在找死。
區别隻是肖堯會不會跟着一起倒黴而已。
“旁人不一定,可這幫人……”千淮笑了笑。
“時瑾以為,肖堯憑什麼讓他們服氣?”
宋時瑾了然。
如此說來,不止時南在找死,肖堯也差不多了。
定甯王府座下宗廟中人一貫大氣豪邁,江湖氣重,最講究一個「信」,一個「義」。
心存疑窦,乃是背信;假意試探,是為棄義。
背信棄義者,不堪為主上。
“不過……”
宋時瑾轉頭問項天歌:“仙門出不出手,于定甯關與北境的戰局影響很大麼?”
這也是宋時瑾一開始沒想通的問題。
畢竟戰事最核心的交鋒,是大規模的軍隊士兵之間的,比如王府禁軍。
宗門廟觀作為王府戰力的補充,應當是為了應付北境預料外的高手。
肖堯大可以問肖鳳舒借來司九善,附帶着黎重光,自己與陸空霜大概率不會冷眼旁觀百姓受難,還能順手薅來一個夏麒安。
若隻是這樣,将來的局勢不好說是事實,可眼下的戰事應當不怎麼受影響才對。
宋時瑾轉頭,有些困惑。
為何肖堯現在的臉色難看得像是要死過去了一般。
“啊,這個嘛……”
項天歌摸摸腦袋,道:“西北地界真的同别處不太一樣……王府禁軍的編制,是分散交給屬地内各宗門派來的内門弟子的……”
宋時瑾聞言,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以交付信義為代價構築的關系,自然也會因信義的崩塌而受到反噬。
隻是眼下,更能理解千淮一早便發出的感歎。
怎麼敢的呀。
果然,不多時,原先自在王府客舍驿館歇息的各位仙首們齊聚一堂。
陸空霜同夏麒安也重新折返回來,隔着人群沖宋時瑾這邊打了招呼。
項天羽湊熱鬧不嫌事兒大,叽叽喳喳在角落裡同交好宗門的小輩們不知在議論什麼。
項人傑忙得團團轉,與身邊侍從讨論着什麼。
長贊與身邊圍着的幾位仙首們互相交換過神色後,不約而同地對着身後跟着的門生們吩咐了什麼下去。
“……說起來,司九善呢?”
忽想起什麼,宋時瑾轉頭環視一圈。
突發變故,幾乎所有赴宴的宗門廟觀都在此了,比平日會武來得還要齊些。
唯獨不見司九善。
“在哪兒躲着憋壞水罷。”千淮聳聳肩。
而高座之上,事主肖堯自方才起便氣得倒在金座之上,緩了好半天才咬着牙怒喝。
“時!南!”
殿中的議論騷亂隻停止了一瞬,複又吵嚷起來。
見無人在意,肖堯的臉色白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