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作何解?”
盡管太陽的光芒不可直視,二世還是逆着太陽的光芒擡頭怒視白虹貫日,他隐隐覺得這并不是什麼足以歌功頌德的好兆頭。
一衆大臣在他身後緘口不言,他們并不敢像二世一樣狂妄地直視太陽的光芒,或者說,不敢擡頭觸及這不詳的天象。
然而,皇帝的黴頭并不是不想觸就可以不觸的。
最終,還是要有人站出來為皇帝的黴頭答疑解惑。
在丞相李斯的示意下,這個“重擔”最終落在了博士仆射周青臣的頭上,他斟酌再三,不得不硬着頭皮出列道:
“臣聞之,暈者,乃陰陽交接之氣,若陰陽失衡,則會導緻婚姻錯亂,淫風流行。”
“該當如何?”
周青臣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郎中令趙高搶先說道,“臣記得長安公主已逾雙十年華而未有歸吧,公主身為天子之女,當為國朝典範,若天家女遲遲未婚,又怎能作萬民表率,豈非倡導陰陽失衡,淫風盛行?”
嬴略還未自辯,二世便近乎霸道地略過了這個話題,“趙君言重了,天下間都鮮有人聽說過長安公主的名諱,又怎知她遲遲未婚呢?”
周青臣很有眼色地接過話題,“以往先帝東巡時,屢屢着重強調天下男女的禮義之風。二十八年泰山刻石曾言‘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内外,靡不清淨,施于後嗣。’三十二年碣石刻石曾強調‘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三十七年會稽刻石特言‘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如此,陛下隻要在先帝刻石上再加強調,便可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
二世微微颔首,又問,“如此便足矣?”
周青臣沉默半晌未答。
博士之中還是有頭鐵之人,見仆射不答,便主動上前,“陛下,臣有一言。”
“講。”
“臣聞之,白虹貫日确為陰陽失衡。但此陰陽失衡并非指男女失禮,暈者,攻也,純陽攻陰,或是主國中内亂,君臣争明,外有反臣,或是主兵家大兇,意味着天下将再起兵戈。而如今秦廷上下肅然一新,君臣尊卑有序,内廷政治清明,似乎并無内亂之患,而若說兵家大兇,自秦并天下,兵禍似乎也無從談起啊……”
“不,”二世腦子轉得飛快,他忽然想起老師趙高曾經提過的一個小國,“先帝念及商君之功,仍存商君母國衛國,這天下間還有一個衛君啊。”
言必,他心中一腔文治武功的熱血已然在心中洶湧。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有位博士在心中神神叨叨,“胡說八道!怪力亂神!分明是‘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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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二世下令像衛君出師,他自己已經出師未捷身先病,一回到琅琊台下的琅琊離宮,便病倒在榻。
嬴略在二世寝殿的廊下透過頭頂耐冬的繁茂枝葉去看夜幕中淅淅瀝瀝的雨滴,在華燈照不盡的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天降甘霖,而在華燈初上中,春雨如珠簾玉露一般接連不斷。
一如那個角落中神神叨叨的博士所言,“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
雨,已經下得很大了。
二世寝殿被争相侍疾的人圍得水瀉不通,而病來如山倒,在海上一展神勇的二世自在海上被淋了個落湯雞高燒倒下之後,一直不省人事。
随着天色漸晚,夜色漸深,終于有不少圍在榻前侍疾盡忠的人熬不住先回去了。
二世最為信任的郎中令趙高也在喝了一碗侍醫遞過來的姜湯後,才驚覺自己也和衆人一樣沾染了風寒,在接連不斷的噴嚏過後,也被侍醫勸了回去休息。
而今,在二世榻前熬到最後侍奉的人,隻剩下了長安公主嬴略。
在她給二世喂下最後一口湯藥後,二世竟然悠悠轉醒了。
“王……姊。”
剛剛醒來的二世猶覺渾身乏力,頭暈目眩,恍惚間不知今夕是何夕。
自少時生母驟然離去的那晚,他許久沒有染上這麼嚴重的風寒了。
嬴略放下手中的藥碗,抽出袖中的絹帕,替他仔細擦了擦唇邊的藥漬。
“阿亥感覺好些了嗎?”
他有氣無力地拉住嬴略溫暖幹燥的手,像少時那般放在自己臉上,無限眷戀這份柔情和暖意,“姊姊……别離開我。”
看着他這副病弱的孩子氣模樣,嬴略也想起了少時那些早已泛黃的記憶,不免有些動容,“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
“如果我一輩子都像個孩子,姊姊……是不是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雖然心中清楚他如今這番惹人憐愛的模樣不過是因病弱所緻,待他好了,心中沉睡的那個暴戾少恩的中山狼還是會蘇醒。
但,嬴略心中還是想把握住這溫情一刻,點點頭道,“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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