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咳一聲,沒立刻接話。過了一會,他問我接下來去哪兒。
“不知道,沒想好,可能去圖書館吧。你呢?”
“我去植物園裡轉轉,你要來嗎?”
“植物園?”
“嗯。離這裡很近的,就幾分鐘路,” 他又重複一遍:“你要來嗎?”
我去過植物園多次,對那裡已經沒多少興趣了。不過今天被趙海北一提,我又有點想念那個園子。
“正好我也想去那兒轉轉,好久沒去了,”我說。
“那走吧,”他把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我跟着他,一路上聊些有的沒的,很快就看到植物園的門——不過是一扇偏門。
“我也好久沒來了,”趙海北搓搓手:“不知道山姆還記不記得我。”
“山姆是誰?”我問他。
他笑笑:“我帶你去找他。”
他帶我穿進植物園偏門,離那扇門大概五分鐘的路程有一個小池塘,池塘上有座木橋。
我和趙海北走到橋上,靠在欄杆上俯瞰水面上大片大片的睡蓮葉子。
有幾隻野鴨子在蓮葉旁邊抖毛。趙海北從地上撿了幾顆小石子,扔在野鴨的旁邊。那些鴨子估計早習慣了人類的惡作劇,一點反應也沒有。後來有一顆扔到了鴨子身上,才有一隻很不耐煩地遊走了。
扔完石頭,海北轉過身,背靠在欄杆上仰着臉。
“無聊死了,”他自言自語:“山姆又不出來。”
我問他:“山姆到底在哪裡?”
“不知道啊。上次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在秋園那邊。”
“那我們去秋園吧。反正秋園離這裡不遠,沿着貝特森路走幾分鐘,再左拐就到了。”
他轉過臉看看我。
“你對這裡很熟嗎?”他問我。
“嗯,我以前一個人來過,帶方月也來過,”我說。
他聽到“方月”,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方月馬上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我心裡吃了一驚,但盡量不讓自己顯露出來。
“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她上個禮拜發信息告訴我的。嫁給一個英國人,婚禮訂在三月份。”
“那挺好的,”我說。
“是啊,”他用手撥了一下頭頂的樹葉:“她終于可以不用回去了。”
他那種挖苦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我側過身,很嚴肅地對趙海北說:“你一定要說話這麼刻薄嗎?”
他有點詫異地看着我,說:“我就是很刻薄的人,你不知道嗎?”
我有點生氣,注視着他的眼睛說:“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他無可奈何地摸摸下巴。
“張羽,你覺得你很了解我嗎?”
我低下頭,踩着橋面上零零碎碎的光影,心情難以表述。
“我不了解你。我隻是憑我的直覺。”
“哦?”他狡猾地看着我:“那你的直覺告訴你,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你是一個危險的人。”
他呵呵一笑:“危險什麼,我又不會把你吃了。”
我說:“你是不會吃人,但是你會在無形中毀了别人,比如高晶晶,比如...”我把“安德烈” 三個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趙海北冷笑一聲:“你太擡舉我了,我哪有本事毀了她們。而且說真的,她們過幾年都會感謝我的,感謝我及時和她們分手,免得她們在我這棵破樹上面吊死。”
不知道為什麼,趙海北總喜歡強調他不是好人。關于這一點,他在我這裡不可能得逞。因為在Andy這件事以後,我對他的印象已經徹底改變了。
不過我不想和他争辯什麼,隻是順着他的話題輕輕岔開。
我們邊走邊聊,很快走到了秋園。秋園是植物園裡種植秋天植物為特色的一個小花園。我們走到的時候,園裡漫天滿眼都是血紅色的香楓。每次風嘩啦啦一響,鋪天蓋地的金紅色樹葉飄到草地上,場面非常壯觀。
我和海北在紅葉雨中慢慢地散步。在一棵雞爪楓下面,我看見大概有5,6隻小松鼠圍着一塊石頭叽叽戳戳,就像在開會。
趙海北一看見那群松鼠就朝他們走過去,一面走一面說:“我去看看山姆在不在。”
原來山姆是一隻松鼠...
我跟着他走到那群松鼠旁邊。有人在那塊石頭邊放了一些松仁花生,把那幾隻松鼠吸引過來。
英國松鼠無處不在,膽兒都練的肥肥的。我們兩個人高馬大的湊過去也吓唬不了他們,繼續該吃吃該喝喝。
趙海北認真地研究了每隻松鼠後,說裡面沒有山姆。
我問他怎麼判斷哪一隻是山姆,在我看來他們長得都一樣。
他指着其中一隻體型比較大的松鼠說:“山姆體型和他差不多,但是右腳沒有大腳趾和中趾,加起來隻有三根腳趾。”
我說:“怎麼回事,被人砍掉了?”
“不知道,有可能,”他說:“也有可能是天生的。”
“你是不是經常來看他?”我問他。
他說:“我本科的時侯每個禮拜來這裡帶一些花生給他。不過這兩年來的次數少了,來了也找不到他—-—說不定它已經死了。”
我覺得有點好笑:“你還挺有愛心的。”
“你看見他就知道了,”他一本正經的:“山姆很可憐的,走路一跷一跷,搶東西也搶不過别人。”
我蹲下來觀察那群吃飯的松鼠。過了一會,那幾隻松鼠吃飽喝足,蹦蹦跳跳地走了。
趙海北走到那塊石頭邊上,用鞋子輕輕拂去旁邊的樹葉,然後對我招招手。
我走到他身邊低頭一看,那塊石頭上寫着:Hanson Blake, 1942-1997, Miss you, love you, miss you, love you。
(漢森布萊克,1942-1997,想你,愛你,想你,愛你)
竟然是一塊墓碑。
趙海北把碑上的字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突然問我:“張羽,你希望以後你的墓碑上寫什麼字?”
我想了想說:“一個無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