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謙虛啊?”
“實事求是,哈哈。你寫什麼?”
他思考了幾秒鐘說:“I amar prestar aen。”
“什麼意思啊?”
他摸摸下巴:“這是《魔戒》裡面精靈公主的台詞...”
我簡直哭笑不得。
“你就不能選一句人話嗎!”
他撸一把已經被陽光染成淺金色的頭發,對我說:“所有看到這句話的人都會和你的反應一樣,他們想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然後他們去查的時候,也會順便了解一下我是誰。這樣我就不會被人忘掉了。”
我幹笑一聲:“你不是說《魔戒》是兒童文學嗎?怎麼還盜用人家的話。”
“我說過嗎?”他皺皺眉頭。
“嗯。就是學聯晚宴那次,你跟我說的。害得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交流...”
“我跟你開玩笑的,”他還嘴硬。
我笑笑,不跟他一般見識。他又說:“不過兒童文學也沒什麼,我最喜歡的小說就是一篇兒童文學。”
“是嗎?哪一篇?”我問他。
“《忠實的朋友》。你讀過嗎?奧斯卡王爾德寫的。”
“沒有。講的什麼呢?”
他走到秋園中心的一條椅子上坐下,一條腿疊在另一條上面。我跟着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從前,有一個農民叫漢斯。這人家裡有個花園,他們家就靠到集市上賣花過日子。他有個鄰居,經常到漢斯家裡跟他要東西,漢斯覺得他是朋友,鄰居說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後來有一天,鄰居送了漢斯一輛破推車。漢斯很感動,鄰居就趁機讓他把家裡一塊值錢的木頭給他,還要漢斯幫各種忙。因為漢斯很在乎這個朋友,所以鄰居提的要求他都滿足了,結果搞得他自己家裡傾家蕩産。
後來有一次鄰居兒子受傷了,他讓漢斯去幫他們家請醫生,漢斯就在去的路上跌到水坑裡淹死了。”
我沒覺得這個故事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但是這樣坐在陽光裡面聽他說話,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既溫暖,又遙遠。
我問他:“你為啥喜歡這個故事?”
他笑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我說:“你在英國朋友應該很多吧?”
他說:“不多,有幾個。你呢?”
我搖搖頭:“我一個也沒有,除了....”
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說:“除了...你。可以算嗎?”
他眯起眼睛看看我,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那要看你的表現,”他說。
媽的。
趙海北哈哈笑兩聲,笑完用腳尖輕輕踩地上的落葉,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
過了會他說:“其實這樣也正常。我在國内也沒什麼朋友。”
我說:“我在國内也沒有。以前小時候有幾個發小,後來上大學了他們都不理我了,可能覺得我人品有什麼問題。”
“嗯,”他看看我說:“有這個可能。”
我簡直哭笑不得。他在一邊歪着頭,好像炫耀勝利一樣地對着我笑。我忽然有點好奇,問他交朋友有什麼标準。
“标準?沒什麼标準。肯吃我的喝我的就行,“他說。
我差點噴出笑來:“還有這麼好的事?那我報名。”
他懶洋洋地看我一會,然後說:“你有這麼喜歡我嗎?”
我一下呆住了。
他擡頭看看天空:“上次你不是說,讓我有多遠滾多遠嗎?”
我腦子“轟”的一聲,羞愧和尴尬同時湧上心頭。原來那天我在廚房裡說的那些話,他一句都沒有忘記。其實這也是我心裡的一道坎,但我知道今天必須要跨過去了。
我面對他坐直身體,認真地說:“海北,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總之那天我在廚房裡說的那些話,是我說錯了。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他呵呵一笑:“我不接受。”說完把臉轉過去。
我也笑着說:“那你要我怎麼做?”
他“唉”一聲:“我要你做的事,你也做不了啊。”
“什麼事?”我立刻追問他。
他一個勁地搖頭歎氣,就是不說。看他這樣我心裡反而着急,不停地催他。最後他被我逼得撐不住了,一下子笑出聲來。
“我跟你開玩笑啊!你這人怎麼這麼認真。”
我說:“我這人就是太老實了,老是被人騙。就像你說的漢斯一樣。”
他笑得肩膀亂抖,人從椅背上滑下來,差點要躺在我腿上。我越看他越滑稽,和學期剛開始那副高冷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簡直像換了個人。
過了一會他笑夠了,坐起來對我說:“那你呢?你對朋友有什麼要求?”
我說:“我隻有一個要求,要真心對我,真心拿我當朋友的。”
他不以為然:“你想得太好了。現在的社會哪裡還有什麼真心。”
“也許吧,”我說。
他轉過臉看看我,說:“要不這樣,我們來玩個遊戲,互相分享一個對對方的真實看法,要百分百真心的話,怎麼樣?”
我說:“行啊。”
他說:“你先說。”
我想了想,咳嗽一聲,說:
“我剛開始認識你的時候,覺得你特别讨厭。”
”嗯。”
“好了,輪到你了,”我說。
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隻是用漆黑的眼珠盯着我看。過了片刻,他慢悠悠地說:
“剛才在Peppers,你試那件毛衣的樣子...”
他說到一半突然停頓,我心髒沒來由地重重一跳。
“怎麼了...”我有點緊張地問他。
他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看着看着突然低下頭去,笑了笑。
“沒什麼,”他輕描淡寫:“就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