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愣愣地呆了幾秒,忽然又捧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然後狠狠地揉自己的頭發。
“是删掉了,我全都删掉了,但是莎莎說沒有用。她說我和曉雪好了這麼長時間,就算删掉她的照片也沒有用。她說她隻能接受男朋友心裡隻有她一個人。我說什麼她也不肯相信我。怎麼辦,張羽,她現在把我微信也删了,你說我怎麼做才能讓她相信我,我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看着他一副窩囊的樣子,心裡一股火氣竄上來,對他說:“什麼怎麼樣?她不相信你,你就不能找個相信你的人做女朋友嗎!”
吳非痛苦地搖頭:“不是,她不是不相信我,她隻是太愛我了才會嫉妒曉雪。隻要我讓她知道我心裡隻有她就可以了。但是她現在不肯理我,她不肯理我怎麼辦...”
吳非崩潰地死命搓頭皮,搓了一會他忽然停下來看着我說:“要不,我讓曉雪去跟她說,你覺得曉雪會答應嗎?”
我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拍打一下桌面。桌子被我拍得震起來,幾滴啤酒賤在他臉上。
“吳非你還算是男人嗎?蒙曉雪好歹還跟了你幾年,現在被你甩了不說,你還讓她去安慰搶她男朋友的人?你想想看你本科那幾年是誰陪着你?一看見漂亮的就昏了頭,吳非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你?”
吳非被我罵得楞在那裡,過了一會他嘴角抽了抽,突然大聲沖我喊起來。
“對啊,我就是渣!我就是不得好死!你以為我不難受嗎?我每時每刻都想抽我自己一頓!但是你讓我我怎麼辦?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說我怎麼辦,張羽...”
他說着說着,忽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哭得我有點慌亂,同時也有點心軟。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隻能在桌子上抽了幾張餐巾紙塞到他手裡。
他把餐巾紙緊緊捏成一團,也不擦眼淚,就不斷起伏着肩膀。哭了一會他擡起頭,滿臉淚痕地看着我說:
“你知道嗎?你剛才罵我的話我已經整整聽了一個月了。我爸媽都快要跟我斷絕關系了。我也知道我很渣,但是隻要我一看到莎莎,我就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你知道嗎。張羽,你有對誰有這種感覺嗎?就是哪怕全世界都說你不能愛她,連你自己也告訴自己不能愛她,但是你就是控制不住你的腦子想她。我現在就是,我也知道唐莎莎沒有蒙曉雪好,但是我腦子就是想她,一睜開眼睛就想一直想到睡覺。你說我是不是沒救了?張羽,我是不是沒救了..”
他說着說着,又是一陣淚如雨下。
吳非的話好像一柄利劍一樣刺透了我的心髒。我想起這些天發生的事,一陣陣酸澀湧進喉嚨,隻能拼命掐自己的手指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裡,我和吳非各自默默地坐着。
坐了一會他說要去實驗室,我恍恍惚惚地和他道了别,一個人在大街上亂走。
我一邊走,耳邊雜亂地回放着吳非剛才說的話。“張羽,你有對誰有這種感覺嗎?”
随之眼前又第一萬次出現了海北的幻影。
到今天我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如果說愛情就是不受理智支配的想念,那我對趙海北的感覺不是愛情又是什麼!
隻是這種愛情的形式和我想象的不一樣,讓我的内心更加掙紮而已!
從前我總是認為這樣的掙紮是罕見的,但直到剛才我才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會遇到同樣的困境,隻不過有的人,像吳非,聽從了内心的呼喚,而有的人,好比我,隻會逃避。
我忍不住恥笑自己。張羽啊張羽,你老是幻想有一天能遇到喜歡的人,但是當老天爺真的把那個人送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又做了些什麼?
就你這副慫樣,還不如吳非萬分之一的勇敢,你這輩子除了随便找個人湊合還能有什麼樣的結局?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找個“理智”能接受的愛人,把内心的渴望埋葬一輩子,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聽見一聲轟隆隆的雷聲。擡頭一看,竟然又走到了國王學院橋邊上,對面就是禮拜堂兩個尖頂。
我想起那天和海北一起吃formal的情景,愣愣地站着朝河對岸的建築看了半天。
看了一會,雷聲再一次響起,雨點紛紛落在我臉上。我把羽絨服套在頭上,準備找個附近的房子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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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走了兩步,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喧鬧聲。轉身一看,兩艘四人雙槳艇幾乎并排從國王學院橋橋洞下鑽出來,“嗖”地從我身邊掠過。
船經過的時間隻有幾秒鐘,但是我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看見了海北。
他坐在船尾數起的第二個座位,穿一件白色連帽運動衛衣,手臂劃動雙槳,嘴唇緊抿着,表情看起來非常認真。
在看到海北的那一刹那,我又毫無意外聽見了胸腔内激烈的心跳聲,還有伴之而來的快樂, 痛心, 激情, 後悔,傷感等等一系列混雜的感受。
可惜他的船很快就飛過了我的身邊。這時雨已經下得很大,把我全身都澆得濕透。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朝着他船行駛的方向又奔跑了一會,直到徹底看不見那兩艘船,才呆呆地站住。
那一刻,也許是冰冷的雨水澆醒了我,也許是我終于對自己的身體無計可施了,也許是别的原因,我忽然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見他。
我要告訴他這些日子來我的痛苦和悔恨,我要向他坦白,向他忏悔。
不管他能不能原諒我,我要讓他知道我内心的煎熬,以及煎熬背後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我已經徹徹底底愛上了他。
就當我瘋了也好,傻了也罷。我已經循規蹈矩了二十幾年,就讓我瘋這麼一次,哪怕最後落得怎樣的下場,我也認了。
起碼我試過了。
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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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淋着冰涼的雨水,卻感到一團融融烈火在我心裡升起來,給我一種從未有過的的能量,使我在雨中飛快地奔跑起來。
跑了十分鐘後,我終于看見國王學院的船塢房子。一群學生在屋檐下面擦頭發說話,其中有Andy,Swancy,還有上次參加formal時遇到的那個叫“Mick”的男孩,但是海北不在其中。
我奔到Swancy和Andy的面前,把他們兩個吓了一跳。
“Frank在哪裡?”我問Swancy。
Swancy驚訝地看着我:“不知道啊。寶寶你怎麼也濕成這樣?”
我正要說話,Mick從旁邊走過來說:“我剛剛看見他上二樓了,可能在更衣室裡。”
我也不和他們廢話,直接奔到二樓更衣室門口。
更衣室的門關着。我盯着那扇綠色的門,感覺耳裡全是“咚咚咚”的心跳,比剛才的雨聲還驚心動魄。
站了一會,我深吸一口氣,用微微發抖的手指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