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來,也沒有打電話給我或者老Paul。我也沒有聯系他,就和老Paul兩個人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好像是被他抛棄了,卻霸占着他的房子和管家。我感覺自己很可憐,但是可憐得活該。
随着時間過去,我的心情越來越苦悶。房子裡處處都是海北的氣息,卻看不到他的人。我像憋在一個回憶的罐子裡,時時覺得透不過氣。
老Paul勸我不要總是一個人待着,可以出去透透氣。我也覺得自己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就挑了一個天氣晴朗的周六,一個人跑去泰晤士河邊散步。
我在河邊轉幾圈,看會大本鐘,快到中午又找一家星巴克坐下來喝咖啡吃午餐。
我挑個靠窗的位置,一邊喝一邊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看着又覺得心情很郁悶。
過了一會我起身出去。剛走到外面,我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拍一下。
我回頭一看,有個穿白色T恤的年輕男人站在我身後,用英文問我海德公園怎麼走。
我給他比劃一下大緻的方位,但他看起來還是不太明白,我隻好說:“我帶你過去吧。”
他立刻笑着說:“好啊,謝謝你。”
我帶着他往公園方向走。剛開始我們誰也沒說話,走到半途他突然問我是哪裡人。
我說:“中國人。”
他一下子笑起來:“我也是。”
我也笑了。他笑說:“我剛剛就猜你會不會是中國人。你叫什麼名字?”
“張羽。”
“我叫荀陽。”
“荀這個姓挺少見的,”我說。
他笑着搖頭晃腦:“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我憋不住樂了:“你是中文系的?”
“不是,我是物理系的。”
“那你怎麼背詩背這麼溜?”
他笑着說:“我爸小時候逼我背唐詩三百首,背不出就揍我,給我背出陰影了。”
他說話很幽默,我又忍不住樂了,這一路感覺自己心情明亮不少。
沒多久公園到了,我指指方位對他說:“到了,就在那邊。”
他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有點磨磨蹭蹭地說:“海德公園好玩嗎?”
我說:“還行吧,裡面有個湖可以喂天鵝。”
他“哦”一聲,還是站着沒動。
我覺得他有點奇怪,正想跟他拜拜,他突然問我:“你現在有事嗎?”
我愣了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看着我的眼睛說:“要是沒事,你陪我進去逛一圈行嗎?”
我剛才沒仔細看荀陽的長相,聽到這句話才認真打量他的臉。
荀陽的臉型偏長,内雙眼皮,皮膚白白的。他長得并不是很帥的那種,很是非常耐看,給人一種舒服可靠的感覺。
我跟自己搏鬥幾秒鐘。其實我本能上想拒絕他,但可能是因為荀陽的眼神很真誠,我莫名其妙就說了好。
荀陽一下子笑起來。他似乎很喜歡笑,我看見他明快的笑容,更加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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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着公園的主路往裡面走。公園裡有很多大樹,到處郁郁蔥蔥的。我忍不住想起我和海北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他帶我看這些樹的樹牌,教我用拉丁文念他們的學名。
我故意念錯氣他,他就笑我的大學文憑是買來的。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的思緒經常這樣飄出去,但每次飄的時間都不太長,因為荀陽常常和我說話,我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他對我在英國的生活很好奇,問了我一大堆和留學有關的問題,我一般能回答的都會認真回答他。
除了問我,荀陽也和我說了很多他自己的事。他在美國芝加哥大學念書,剛剛念完大四,接下來準備去紐約讀研。
這幾個月是他的假期,他就給自己策劃了一場環歐洲遊。在來英國之前,他已經玩了十幾個歐洲國家,接下來準備去挪威。
我說:“你這種旅遊方式旅過幾次?”
“好多次了,”他說:“從我大二那年開始,每年兩次,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出去玩。現在九大洲裡面隻有南極洲我沒去過。”
我笑着說:“你一個人出去玩,不寂寞嗎?”
“還可以吧,有吃有玩也寂寞不到哪裡去,”他笑看我:“再說你不也是一個人出來玩嗎?”
我愣一下,确實無法反駁他,隻能打兩句哈哈。荀陽笑起來,一邊笑眼睛卻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我們走着聊着,走到海德公園的演講角。
荀陽停下腳步聽一會演講,然後從包裡拿出本子和筆,低下頭寫東西。我有點好奇,湊過去看。
隻見他在本子上寫了長長短短幾十件事情,什麼“看莎士比亞故居”,“吃魚薯條”,“看一場曼聯球賽”之類的。大部分事情前面都打了勾,最新打勾的一條是“聽一場海德公園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