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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鏡子裡面,我看見趙海北站在我旁邊,正若無其事地在烘手機器上吹手。
我第一反應是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這個場景實在太熟悉,我甚至感覺他下一秒會擡頭問我:一會吃飯嗎?或者,今天要做嗎?然後笑呵呵地摟上來親我。
但是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自顧自烘他的手,一個眼神都沒給我。好像他完全不認識我,以前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精神分裂幻想出來的。
我心裡翻江倒海一般。想走,但腳不聽使喚;想轉移目光,但頭不聽使喚。我就像一具木偶,被趙海北用一根看不見的線牽着,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沉默地朝他的方向站着,看着。
最後打破這份沉默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有個男生突然從我背後走到趙海北身邊。我朝他瞄了一眼,這一眼又讓我吓了一大跳。
竟然是Jonathan。
他走到趙海北身邊,一開始默默站着沒有說話。海北也沒理他。
過了一會,Jonathan忽然從Cosplay的衣服下面伸出一隻手,伸到趙海北的前面。
這個動作把我看懵了。海北似乎也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用懷疑的目光盯着Jonathan的臉。
Jonathan輕咳一聲,慢悠悠地用英文說:“Frank,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的感受了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不介意和你交個朋友。當然,這建立在你擁有一個正确價值觀的基礎上。”
Jonathan這段話我一個字也沒聽懂,但是趙海北好像聽懂了,因為他立即輕輕嗤笑一聲。
笑完後,他把吹幹的手放進口袋裡,面無表情地和Jonathan———還有我———擦肩而過,連半個眼神都沒有留給我。
在那一刻,痛苦在我身體裡“轟”地一聲爆炸。這是一種生理加心理的,抓心撓肺的疼。
我這輩子都沒嘗過這種疼的感覺,好像我的五髒六肺都被人踩在地下,狠狠地碾壓,撕碎,再碾壓,再撕裂...
我顧不得身邊還站着别人,撲到鏡子前面打開水龍頭,把臉埋在池子裡絕望地哭起來。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趙海北早就看見我了。但是現在的我對他已經毫無意義,他根本沒興趣分給我任何一點注意力。
他已經完完全全放下了我,隻有我還像個傻逼一樣躲他,害怕我兩相遇會尴尬。其實他根本不會尴尬,因為他壓根就不在乎!
生平第一次我Get到了徐長江的正确性。趙海北就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大騙子加渣男!他處心積慮地玩弄我的身體和感情,玩膩了就一腳把我踢開。我還在那兒腦補我們會不會相遇!我他媽就是個傻逼!
24K純純的大傻逼!
我趴在水池上哭到眼淚哭幹了,才精疲力盡地擡起頭,對鏡子看了一眼。
鏡子裡的我狼狽到極點,臉和頭發都是濕的,眼睛和嘴唇又紅又腫,連鼻涕也流了出來。這副尊容,連我自己看了都覺得惡心。
在我身後,Jonathan默默站着,用一種略帶憐憫的目光看着我。
過了一會,他從旁邊的紙盒裡抽出一張餐巾紙,默默地遞給我。
換了平時我死也不會接他的東西,但現在我已經昏了頭,哼一聲“謝謝”就把紙拿過來擦臉。
他盯我一會,突然用中文說:“你不用為他這樣,不值得。”
我被他的話弄得心酸,胸口漲漲的又想再哭。我咬着嘴唇拼命忍住,對他擡擡手表示聽到了,然後迅速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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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洗手間出來後我沒回Formal大廳,而是直接逃回吳非的家。
沒多久吳非和蒙曉雪也回來了,吳非還到我房間裡找我,問我玩得怎麼樣。
大概是看我臉色不太好,他問了幾句就不問了,隻說從天氣預報上看到明天早上會下雨,讓我早點休息。
我理行李理到11點多,上床睡覺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地熬到第二天早上。吳非和曉雪都已經起床了,我和他兩分别擁抱一下,說了幾句“多聯系”“多保重”之類的話便離開了。
因為下雨路上有點堵,等我趕到機場時間已經不早。一連串流程走下來,我沒等多久就上了飛機,在一個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來。
不一會,飛機準備起飛。我給我爸發了一條微信說上飛機了,然後關掉手機,透過飛機窗口看外面的跑道。
因為下雨,外面的跑道看起來顔色很深。天空也是灰蒙蒙的,碩大的機翼沉默又笨重地橫在路上,上面用紅色油漆寫着Cathay Pacific。
我想起當時來英國的時候也是坐的國泰航空,這麼快一年多時間就過去了。
這一年多時間裡,除了念書,我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談戀愛上面,而且是一個男人談!這在從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我真就這麼幹了。
我曾以為自己很偉大,但現在想想,這完完全全就是胡鬧。浪費時間不說,還把自己搞的一身傷。
我心裡充斥着深深的後悔: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情願自己從沒來過英國,從沒認識趙海北,從沒經曆那些荒唐的□□。
去他媽的自由,去他媽的同性戀。我情願過正常人的生活,談正常人的戀愛。
飛機的引擎開始轟鳴,巨大的銀色翅膀離開陸地。我看着地面上的建築越來越小,心中忽然跳出了那個人經常說的意大利單詞:Ciao。
Ciao,變态的一年,變态的人,變态的國家。
Ciao,英格蘭。
這輩子都别想讓我再踏進這裡一步。草!